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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斯特攤手聳肩,之後發生了什麼,姜諾大致也能猜到。兩人重新往導師席下看,梁真已經領著宋舟父母到更接近舞台的側面後台觀看,然後自己出現在舞台上,代替林哲主持mc的位置,苦口婆心地安撫林淮和宋舟的情緒,充當和事佬道:「年輕人消消氣,說唱的未來終究是你們的,你們一定要手牽手肩並肩,要peaceandlove,沒錯,愛與和平就是你們的主題……」

  *

  與此同時,側面後台除了站著宋舟父母,還有剛下台的宴若愚。

  宴若愚正在跟宋阿姨交流,或者說,是宋阿姨在單方面傾訴。她後悔這么小的年紀就把宋舟送出國,但出國又是宋舟自己堅持的;如果把孩子放在身邊,他們現在不會有這麼大的隔閡,但真把小舟留在國內,他們生意工作那麼忙,也做不到有效的陪伴……

  宴若愚好不容易插上話,現身活法拿自己的留學經歷舉例子。有些過程總要自己獨自去體驗和克服的,他勸宋阿姨別一時衝動跟著出國,不然人生地不熟的,不是她來照顧宋舟,而是宋舟照顧她。

  「但是他過得很不好,」宋阿姨雙手攥緊包的肩帶,欲言又止又為難道,「他……他很孤單。」

  宴若愚撓撓頭髮,問:「他這麼和你說過嗎?」

  宋阿姨搖搖頭:「就是因為他什麼都不和我說,我才擔心,想去美國陪陪他。」

  宴若愚輕鬆地笑:「他沒跟您說,是因為他自己能扛過去吧,他很懂事,不想讓你擔心。你也要相信他,他很堅強。」

  宋阿姨又是搖頭,良久,才鼓起勇氣從包里掏出一板已經空了的藥片遞給宴若愚看,宴若愚接過,翻到反面,注意力原本在已經空了的七個圓孔上,待看清旁邊的「Venlafaxine」,驚愕到瞳孔一縮。

  「他什麼都不跟我們說……」宋阿姨泣聲,「自己去吃藥不跟我們說,停藥也不跟我說。」

  *

  舞台上,梁真給兩位年輕人做足了思想工作,才往後退了一步,示意dj放些溫柔的伴奏。林淮也表現得配合,他現在其實很糾結,宋舟不太會即興freestyle,和自己在這方面實力差距懸殊,林淮就想著不玩那些花里胡哨的flow技巧了,簡簡單單來幾個回合就好。

  但宋舟沒他這般胸襟開闊。他是先手,卻沒有唱,在自己那部分伴奏結束前的最後幾秒說:「我和你之間沒有peaceandlove。」

  話音剛落,原本覺得這一組氣氛特別尷尬的觀眾席爆發出了起鬨聲,敬宋舟是條漢子。他真的特別不給梁真面子,也讓節目很難堪。梁真有些頭疼,但沒慌張,正尋思著要不換個比法,林淮一把搶過他手裡的麥,問宋舟:「你就這麼不喜歡我?」

  宋舟沒說話,但眼神很堅定,像是在說「是」。林淮是他室友,能察覺到他這幾天的情緒確實不太穩定,到了晚上也不爬起來吃蛋糕了,眼眸里很明顯隔了層什麼,看起來沒精神。

  但自從父母出現後,宋舟就莫名其妙地有了抗爭精神。他憋著一股勁兒,雙眼皮窄窄的,鼻翼上那顆小痣都在生氣似的,林淮盯著那顆總是能讓他魂牽夢繞的小痣,有些心軟了,好言好語跟宋舟協商道:「咱們先把這段好好錄完,有什麼矛盾——」

  宋舟沒等他說完就打斷,厲聲道:「你能不能像個男人。」

  林淮愣住,梁真也感知到事態逐漸不可控,正要叫停,在側台的宴若愚使勁地沖他揮舞著什麼,梁真一個分神,林淮就又問宋舟:「我現在要是跟你吵一架,你心情會好點不?」

  「我就是跟你吵上一天一夜,我也不會快樂高興。」宋舟聲音有些抖,字字停頓都有設計,像是在控制自己漸漸無法掌控的情緒,也是在把林淮當宣洩口控訴,「我也不想和你爭吵,你道貌岸然,嘴裡跟別人周旋,肚子裡幾次三番/都是盤算好的如意算盤。我怎麼可能喜歡你,我只覺得你輸不起,你在我眼裡根本沒有魅力,你甚至都不敢對我有脾氣!」

  「我、我不敢對你有脾氣?」林淮眨了下眼,聽笑了,「我一直在讓著你!」

  他喉結動了動,看了眼台下等著看好戲的觀眾和四周的攝像機,狠下心來跟宋舟好好battle一次。宋舟沒用伴奏,他也不占人便宜,沒要求dj放音樂,阿卡貝拉道:

  「兄弟,我看你是出國留學讀書讀傻了

  分辨不出人心真假了。

  你是不是全盤接收了太多西方教導

  忘了中國人自己的孝道

  父女母子一場是緣分

  你應該感恩而不是怨恨。」

  他漸漸不那麼尖銳,跟宋舟打感情牌,儘量柔聲道:

  「別這樣,兄弟。

  我還記得那天晚上你跟我講父母奮鬥的過往

  是他們在身後助你乘風破浪

  你不能仗著他們的愛就興風作浪。」

  梁真覺得林淮這波講的確實挺有道理,以為宋舟會接不上,宋舟卻嘲諷地笑了聲,指向自己說道:「你在梁真面前講孝道,謝謝,我真的有笑到。」

  梁真突然被cue,喉嚨頭都是一哽。宋舟繼續道:

  「你就別在這裡故作腔調了

  你到底是在玩說唱還是瞎子摸象

  你現在活成的模樣

  我是你爹一定大失所望。」

  梁真都不敢這麼直白地訓斥林淮,直接聽懵了,看向林淮那眼神特別複雜,使得林淮也有些心虛,煩躁地來了句大實話:「反正你就不應該跟父母這麼說話!是他們賺錢養家供你上學,你們有親情也有血緣。」

  他其實在示弱了:「而我孤身一人,能被收養是我的運氣,以後只需要對得起自己。」

  宋舟問:「那你真的過得了自己這關嗎?」

  宋舟步步逼近,問林淮:「窗外明明飛鳥,你為什麼要屈服於高牆?和看不見的屋中大象!」

  *

  宋舟絲毫不留情面地質問,字字珠璣根本沒想過後果,橫衝直撞地把林淮逼迫到一個角落絕境。林淮緊繃的那根弦突然就斷了,不顧梁真的打斷,也放下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克制和忍讓,把那些焦灼和渴望,勇氣和怯懦,全都撕扯給宋舟看:

  「我沒偷沒搶沒抄襲

  我當然光明磊落對得起自己。

  倒是你,你擁有東部沿海發達城市的待遇

  你能出國抓住世界的機遇

  你父母將自己都沒享受的物質生活給予

  你現在才二十歲不到的年紀是那麼幸運。」

  「然後你在這裡叫囂劣幣驅逐良幣

  被包裝成巧克力的shit橫行

  你恨不得將其他人的三觀審美清洗

  眾人皆醉你獨醒。」

  林淮深吸一口氣,很無奈地哼笑了一聲,對宋舟說:「你是君子,這世道還有君子太難得,你就像是《大學》里的『大學』生,以君子之心渡世人於匱乏的精神世界,但你不知不覺用更高的標準重新將人分成三六九等。」

  原本等著看熱鬧的觀眾們全都安靜,導師席上,另外三名導師不約而同站起身,站在更靠近舞台的地方,姜諾和伊斯特則靜悄悄地下樓梯往後台走去,後台,宋叔叔只能看見宋舟一動不動的背影,擔憂地想衝上去,宴若愚攔住他和阿姨,跟他們說,對面的人是宋舟室友。

  「他叫林淮,他……他是個好人。」宴若愚一說出口,自己都驚著了,萬萬沒想到他對林淮脫口而出的形容,居然是這樣一個詞。

  「你以為自己沒有話語權是沉默的大多數

  但你能站在這樣一個舞台

  網絡上的影像無處不在。

  你應該看看真正的沉默的大多數

  中國人往上數三代都是農民

  桌上頓頓有肉不過二十載」

  林淮深吸一口氣,豁出去般坦誠:「我不嫉妒你父母積累的財富,我只是給你展現另一種可能性。」

  「你想挽救你的烏托邦

  但人總要成長/看到陰暗角落裡的地方

  那裡有人想活著就只得背井離鄉

  在外打工/孩子成留守兒童」

  「他們的空間被摺疊

  因為他們住在棚戶區

  他們的故事沒人書寫

  因為他們出生就出局」

  林淮聲音里有鼻音,近乎委屈道:「沒有人為他發聲,沒有人知道他存在。」

  「他無父無母后只能去偷去搶才能活下去,沒被好心人帶回警察局他早已爛下去,在牢里蹲下去,而不是站在你面前繼續掏心窩子說下去。」

  「林淮,別這樣……」梁真想叫停。林淮強撐著,眼尾發紅,眼眶裡有水光,跟宋舟說:「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這般的privilege,不認識荒原狼也沒見過蓋茨比。你不能用自己精神世界的豐富,將別人的局限眼界霸凌。」

  第93章

  錄製現場陷入短暫而又長久的沉默。梁真最先反應過來,隨後宋舟把自己手裡的麥扔給他,擦過林淮的肩膀,直愣愣地從另一邊的側台離開。

  梁真原本想追過去,但林淮還沒能從「自爆」後的創傷中緩過來,他就留在了台上,擋在攝像鏡頭前給林淮一個擁抱,安撫懷裡的少年,小聲地一遍遍重複:「沒事了,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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