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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長盈知曉他心底的擔憂,也不生氣,只懶懶往輪椅里一窩。

  万俟望把她撈出來,抱進懷裡,再把她冰涼的腳塞進自己熱乎乎的腿間,腦袋按到頸窩上。孟長盈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舒舒服服窩進他懷裡了。

  她也懶得動,最近她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只坐一小會,都會覺得疲憊不堪。

  孟長盈闔著眼,昏昏沉沉,突然鼻尖上觸到一點冰涼。

  她側頭避了避,臉頰埋進万俟望脖頸,溫熱熟悉的味道,像是烈日下被炙烤過的長草,叫人安心。

  「盈盈睜開眼看看,這是什麼?」万俟望低聲哄著人,手掌輕輕捏一捏她的後頸。

  孟長盈半睜開眼,面前時一對小陶人,臉貼臉站著,手牽著手,像是下一瞬就要擁抱,姿態栩栩如生。

  「這是誰?」孟長盈笑了,卻還這樣問。

  「對啊,是誰呢?」万俟望故作疑惑,晃了下小陶人,叫孟長盈看清男陶人左耳上的綠光。

  孟長盈就著他的手,指尖輕輕點了下小陶人的頭:「做得真好,到時候把這一對陶人和我做的那些一起放進我的棺材。」

  話落,万俟望的手猛地一抖,險些摔了陶人。

  「小心些,我喜歡它們。」孟長盈淺淺笑著,又窩進他懷裡,聲音輕柔,「我累了,再讓我睡會吧。」

  夏天還沒過完,孟長盈的身體一日日地衰敗下去,醫藥都無可挽回,如同夏日茂盛的植物,註定活不到秋天。

  万俟望眼下青黑愈重,他每日擠出大量時間來陪著孟長盈。可孟長盈總昏睡著,一天或許只能同他說上幾句話,便又不省人事。

  這日,孟長盈突然起了興致,把她的玉盒拿出來,裡面放的都是她最重視的東西。

  她想要親手將它們擦洗一遍,可才淨過手,她又窩在輪椅里睡著了。

  万俟望眼神疼惜,輕手輕腳走過去,要蓋上玉盒的蓋子,目光卻被裡面的東西吸引。

  褚巍的半截丹心劍鞘、常嵐的劍穗、萬喜裝芝麻糖的布包、胡狗兒的銀珠草線、月台的戟簪、褚太師的卜筮書、褚凌雲親手打的如意雲頭長命鎖、孟家傳家碧玉鐲、他送出去的白玉雙卯佩,一一擺放整齊。

  因孟長盈時時昏睡,身上飾品大多都摘下來了,原來全被她放到了這裡。

  万俟望心頭酸澀,又帶著暖意,他拿起那本卜筮書,輕輕撫平翹起的邊角。

  「放下。」

  孟長盈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万俟望一愣。

  「放下。」

  孟長盈重複了一遍,嗓音平靜,目光冷淡,一時之間,竟像是曾經那個對他不假辭色的孟太后。 :

  万俟望眼角抽搐了下,壓下心頭翻滾情緒和那點細微的疼痛,慢慢將卜筮書放回玉盒。

  「邊角皺了。」他低聲解釋。

  孟長盈「嗯」了一聲,不再說話,自己拿了布,慢慢擦著玉盒中的物件。

  万俟望忽然想起,多年前,他也拿起過這本卜筮書,得知它的來歷後,他慌張放下這本書,心緒紛亂地逃了出去。

  如今時移勢遷,沒想到他仍不能拿起這本書。

  可他沒法和孟長盈生氣,哪裡忍心呢。

  漸漸地,孟長盈下不了床了。万俟望和星展從來不在她面前談論她的身體狀況,孟長盈也從來不問,只是乖乖喝下各式各樣的苦藥,時時由太醫刺針。

  可終究無用。

  她就像一隻短暫被封住孔洞的竹籃,如今孔洞又恢復了,往裡添再多的水,也存不住。

  立秋前夕,日值四絕,大忌之日。

  孟長盈躺在榻上,突然說:「我想起

  來走走。」

  說完,她自己掀開了被子,坐了起來,竟顯出些容光煥發來。

  星展愣住,還想勸一勸。

  万俟望卻攔住她,勉力露出個如常的笑來,為她穿上衣裳,輕柔將她抱起,「盈盈想去哪裡?」

  「去觀星台。」孟長盈窩在他懷裡,語調含著笑意。

  「好。」万俟望抬著頭,細微呼出一口氣,舒緩那股攥緊心臟的酸麻疼痛,穩穩地抱著她,一步步走上觀星台。

  這是整座皇城最高的地方。

  日頭西斜,晚霞漫天,金輝灑落人間,暖風吹拂。

  星展側過身,擋住那股風。

  孟長盈輕聲道:「讓開吧,我很久沒吹過風了。」

  星展身體一僵,半晌,低著頭默默地挪開了。

  万俟望垂首吻一吻她的發,又用唇去碰她的額頭,乾澀的唇印下來,扎得孟長盈有些疼。他最近總在榻上照顧孟長盈,頭髮並未束起,掃在面上痒痒的。

  孟長盈抬手抓住一縷微卷黑髮,拉了下。

  万俟望垂眸,眼瞳像一塊凝固在冬天的琥珀,快要碎掉,耳畔綠寶金珠顫動著。

  「你在生我的氣嗎?」孟長盈問,一雙眼如靜謐澄澈的湖水。

  万俟望搖頭,笑得那樣溫柔:「我不會生你的氣,只會愛你。」

  孟長盈彎唇:「小七,親一親我。」

  那塊凝固的琥珀融化在這句話里,如蜜糖般甜蜜流淌。

  万俟望閉上眼,虔誠吻上她的唇,用唇縫輕輕蹭著那點柔軟唇珠。

  鼻息交融間,他說:「盈盈,別怕。」

  日落西山,一點點吞噬掉明亮的暖黃光線。

  孟長盈遙望著遠方,那是南雍的方向,她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無力倒回万俟望懷裡。

  星展咬緊的牙關泄出一絲泣音,她用手死死捂住嘴巴。

  孟長盈睫毛垂著,像具枯瘦人偶慢慢發出了聲音:「生者過客,死者歸人。忘了澤卿的話嗎,我們會在奈何橋再見……」

  星展雙眼通紅,眼淚奪眶而出,泣不成聲地祈求:「主子,你別死……」

  孟長盈急促呼出兩口氣,氣息更微弱。她無神望著黃昏餘暉,有飛鳥南去,她已無力向南張望。

  「天不假年,我等不到了……星展……」

  星展緊緊咬著唇,壓下所有的哭泣,胸膛劇烈起伏著,執起她的手:「主子,星展在。」

  孟長盈張張唇,氣若遊絲,聲音輕得連塵灰都驚不動。

  「來日北定中原,光復河山,一定記得將戰報……祭,祭給……」

  最後一個字消散在晚風中。

  孟長盈屍首由万俟望親自梳洗裝扮,穿戴衣飾。

  万俟望凝視她的臉,俯身下去,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如從前一般吻著她的唇珠,輕輕蹭一蹭,喚她:「盈盈……」

  許久,沒有回音。

  他起身,赤紅的眼垂下,左耳空蕩蕩的。讓他的魂靈和福報護住他的盈盈,不受往生之痛。

  孟長盈寧靜躺在棺槨之中,左耳戴著綠寶金珠,右耳戴著碧竹耳墜,枕側放著她珍貴的玉盒,和親手做的一排小陶人。

  停靈,下葬。

  人生百年,竟這樣快。

  她年長他五歲,他們死在相同的年紀。

  北朔永康七年,北朔皇后孟長盈崩,享年二十九。朔武帝万俟望一夜白頭,兩鬢成霜,為其守陵三年。

  北朔永康十年,朔武帝御駕親征,討伐西漠。

  北朔永康十二年,西漠覆滅。至此,北方統一。回京途中,武帝突發心疾,墜馬而死。朔武帝崩,享年二十九。宗室子繼位。

  南漢元興五十六年,南漢帝褚磐御駕親征,領軍北伐。北朔覆滅,天下歸一。

  南山陵墓浸潤在春日清晨的水汽中,火光閃動,映出一個乾瘦老嫗,蒼老得像一株早該枯死的乾草,可鬢邊卻戴著一朵鮮嫩的粉綾絹花。

  老嫗將明黃詔書投入火堆,煙塵四起,帶著令人鼻酸的柔和嗆意卷到她面前。

  青煙如素手,輕撫她眼眉。

  老嫗呵呵地笑,笑著笑著,滿臉的皺紋卻濕了。

  「你們要的戰報,可叫我等到了……」

  老嫗坐了一天一夜,晨光熹微時,她靠在孟長盈的墓碑上,安靜祥和地死去了。

  遠處雞鳴相聞,日輪光輝燦爛,破曉而出金光萬丈。

  暗夜退去,黎明終至。

  新的王朝升起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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