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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想到會這樣呢?”張天奇說話的聲調都變了,像大病初癒的人有氣無力,“幸好我們租的是客運公司的車,現在往上報的只是客運交通事故。”沒想到張天奇白天在皮市長面前笑嘻嘻的,內心卻背著這麼重的包袱,朱懷鏡便寬慰道:“既然能這樣遮掩過去,應該沒事吧?”張天奇搖頭道:“本來沒事的,就是你那同學曾俚!”“怎麼又是他?他消息這麼靈通?”朱懷鏡問。

  張天奇說:“這個曾俚,只怕是有毛病吧。他這次正巧回來了,是辦他弟弟的一個事。他弟弟在煤礦,現在下崗了,在家閒著。他找縣政協王主席,想給老弟調個工作。王主席向我反映這個事。我想在外工作的同志,家裡有事,縣裡能解決的就儘量解決吧。我同幾個領導一商量,想把他老弟調到縣房產局來。碰巧這回死的那個司機同曾俚家是鄰居,這事就讓他知道了。本來,我們已做好了兩個副局長和司機家屬的工作,他們家裡有什麼困難,儘管提出來,縣裡儘量解決。現在人家家屬倒不說什麼了,曾俚硬說要將這事曝光。這些當記者的,怎麼就不知道以大局為重,以穩定為重?只知道添亂!曝了光他曾俚得了什麼好處?他家裡的事還要不要縣裡關心?我原來沒想到你會來,準備送走皮市長馬上跑去請你幫忙的。我知道你們同學關係好,他或許能聽你的話。”朱懷鏡感到這事真不好辦,他知道曾俚只認死理,不肯通融。但他的確為張天奇著急。這事不捅出來還好說,一捅出來張天奇的提拔只怕就黃了。“時間上顧得來嗎?等我們回荊都去,曾俚不早發稿了?”朱懷鏡說。

  “還來得及,他還在這裡,住在縣武裝部招待所。我派人去請他吃飯,居然請不動。他回來一直住在家裡的,怎麼又住招待所了。”張天奇望著朱懷鏡,目光是在請求。

  朱懷鏡看看手錶,說:“事不容遲,我去一趟吧。但是我不敢保證能夠說服他。”兩人出來,張天奇的汽車早已等在外面。張天奇親自送朱懷鏡到了武裝部大門口,讓他一個人下了車。張天奇陪著去不合適。朱懷鏡讓張天奇去忙,不用等他了。他按張天奇說的房號敲了門。曾俚開門,沒想到是朱懷鏡,很吃驚的樣子。烏縣有線電視台正在播放新聞,朱懷鏡說了句今天上午到的,就坐下來先看新聞。工地上,只見皮市長笑容可掬,向一位擔著土的老太太問好。老太太點頭不迭,說:“人民政府好,各位領導好!”皮市長接過老太太的擔子挑著,大步往前。曾俚湊近看了看,笑了起來,說:“這不是夏瘋子嗎?難怪了。真有意思!”曾俚笑容又馬上收斂起來,“怪了,這回夏瘋子怎麼沒摔死?”朱懷鏡本想兩人先聊些別的,再切入正題。但曾俚自己提到這事了,他就說:“曾俚,你管那麼多閒事幹嗎?”不料曾俚冷冷一笑,說:“閒事?簡直慘絕人寰!我一直以為你良知未滅,沒想到你浸染官場越久,越……唉!”他沒有說下去,搖頭嘆了一聲。

  朱懷鏡同他爭論慣了,並不生氣,只說:“你用不著以這種不屑的口氣說官場。官場有他自己的遊戲規則,你不懂,不是你憑常規可以理解的。”曾俚沒好氣,指著電視說:“你看看你看看,整個新聞節目,全是老百姓點頭哈腰,打拱不迭,感謝這個感謝那個。老百姓受了災,你們送點救濟物品去,老百姓就得感激涕零。我一看到這種蓄意導演的電視新聞就噁心。你們恰恰把關係弄顛倒了,你們吃的穿的用的,花的都是納稅人的錢,是你們應該感謝老百姓!我很欣賞克里姆林宮那位老清潔工,她說她的工作同葉爾欽的工作差不多,葉爾欽的工作是收拾俄羅斯,她的工作是收拾克里姆林宮,都是為老百姓服務的,沒有必要一做點事就得在電視裡張張揚揚地亮鏡頭。

  自己亮鏡頭還嫌不過癮,還得拉老百姓出來烘雲托月!說白了,這是封建意識,自己是父母官,老百姓是自己治下的子民。”朱懷鏡反而笑了起來,說:“我聽說你來了,馬上跑來看你,卻只聽你演說。”曾俚誇張地拱手道:“多謝了!你別假惺惺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是受人之託。那些流落街頭的人,除了貧窮,他們還有什麼罪?就要這麼對待他們?政府沒有能力讓他們豐衣足食,難道就不能讓他們保留乞討的權力?世界各國,哪怕是發達國家,也有乞丐,也有瘋子,也有神漢巫婆。這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沒有誰苛求政府解決所有社會問題,因為這不可能。可政府為了遮醜,竟然做出這種缺德事!法國比我們發達吧?但巴黎的香榭麗舍大街照樣乞丐如雲。法國政府並沒有為了面子把這些乞丐送到外地去,他們只是採取向乞丐收稅的辦法控制那裡的乞丐數量。”朱懷鏡發現好言相勸不會奏效,也不想同他進行這種沒有意義的理論探討,就直話直說:“曾俚,我佩服你的道義。我也覺得這事不該發生。但我跟你說,官場中人的思維方式就是面對現實處理問題,別的以後再說,甚至永遠不說。你是烏縣人,家裡有事就得有求於烏縣領導。這事你不聞不問,百事好說,不然,你家的事情就不好辦!”曾俚頭往沙發靠背上一搭,嘆道:“我知道,你指的是我弟弟調工作的事。我不肯求人,但我只有兩兄弟,我老母親以死相逼,硬要我出面找縣裡領導。老母親哭哭啼啼,說我不爭氣,四十多歲的人了,媳婦都娶不上。弟弟上要養老,下要養小,又沒有工作了,不只有死路一條?我是沒有辦法,才硬著頭皮找了政協王主席。如今他們卻用這一條作為條件同我交換,真是卑鄙!家裡也見我仇人樣的,我只好住到這裡來了。”朱懷鏡說:“你不能說人家卑鄙什麼的。還沒發生這事,縣裡就答應給你弟弟調工作了。縣裡沒有幾個好單位,讓你弟弟進房產局,夠可以的了。這說明縣裡領導是看重你的。偏偏在這節骨眼上,你硬要同人家對著幹,誰都會卡著你的事不辦。人之常情啊。你弟弟的實際困難你能不考慮嗎?你老母親為這事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你良心會安寧?”曾俚使勁地拍打後腦,非常痛苦的樣子,說:“好了好了,你別說了。我說懷鏡你是怎麼回事?你怎麼總給張天奇當說客?上次皇桃假種案的事,你纏著我說,這回又是你。”朱懷鏡笑笑,說:“你說反了。因為都是你,人家才找我說。誰都知道我倆的關係好。其實好什麼呢?見面就叫你鞭笞得體無完膚。”“真的,我不明白,你怎麼老是要維護張天奇這種人呢?是你們私交很好嗎?”曾俚問。

  朱懷鏡一時不說話,意味深長地望了曾俚一會兒,說:“什麼這種人?其實你對他並不了解,只是本能地反感。是不是你有天生的厭官情結?要說交情,我同他的交情遠遠不如我同你的交情。從嚴格的感情意義上說,我同他甚至可以說沒有交情。但碰上這種事,我只能向著他,說服你。”曾俚搖頭嘆道:“懷鏡,你居然這麼麻木了?最可悲的是,政府這麼多年都是這樣對待這些人的,竟然沒有一個人告狀!這回死了那麼多人,大家居然保持沉默!中國老百姓要到什麼時候才真正覺悟?”曾俚雙手捧著頭,使勁地搖。朱懷鏡看得出他真的很痛苦,便斷斷續續說著一些安慰的話。曾俚一言不發,兩眼望著電視出神。電視裡正播著很無聊的電視劇,誰也沒在意看。房裡的空氣像是悶熱了許多。兩人正沉默著,聽得有人重重地擂門,叫道曾俚你滾出來。朱懷鏡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嚇得張大了嘴巴。曾俚起來開了門,一條黑臉漢子沖了進來,指著曾俚的鼻子臭罵。朱懷鏡一聽,更是嚇得兩耳發響。原來曾俚的老母親真的想不開,服了毒藥,正在醫院搶救。這黑漢子是曾俚的弟弟,罵道,我不求你了,你只賠媽媽的老命!媽媽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要喝你的血!朱懷鏡忙勸開兩兄弟,拉著曾俚奔醫院去。小縣城沒有的士,叫車又來不及,兩人攔了一輛人力三輪車。曾俚已嚇懵了,一句話都說不出,只是朱懷鏡催著車夫快點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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