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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氏一想也是,宮裡每日派人送來三餐不說,還時不時派人催促皇貴妃回去,一天不落,怎麼瞧怎麼不像是失寵的樣子。

  “那是怎麼說?”楊氏忽然猛拍了下腦門,險些將頭頂的鬏髻給拍下來,“難不成是娘娘自己個兒跟皇爺鬧了彆扭,這才不想回去?”

  “不能吧。”沈父道:“娘娘從小性情柔順,我的話她尚且不敢不聽,又哪裡來的熊心豹子膽,敢跟天子鬧彆扭,定是你想岔了。”

  兩人正說著話,卻見一個人影從前邊長廊過來,打眼一瞧,不是皇帝又是哪個,當即三魂嚇丟了七魄,這就要跪下。

  皇帝卻沖兩人抬了抬手,問:“敢問二老,皇貴妃何在?”

  “在裡頭呢。”兩人趕忙起身,領著皇帝到後院兒去。

  遠遠的,楊氏便衝著人喊:“娘娘快出來,皇爺來瞧您來了,趕快出來接駕。”

  皇帝抬手,止住她的叫喊,“娘娘多半在午睡,朕自己進去就成。”

  楊氏被這話給說得一愣,連忙悻悻退下,心裡卻鬆了大半。

  這樣寵愛,她

  一家人的命算是保住了。

  屋內,一扇山水屏風正靜靜立在那兒,皇帝繞過屏風往裡走,一雙腳踏在氍毹上,寂靜無聲。

  姚朱迎上來行禮,被皇帝止住聲響,“叫人送碗酸梅湯來。”

  姚朱低聲應是,掀簾出去。

  荷回正背著身子睡在梨花拔步床上,日光透過窗欞照在她瓷白的臉龐上,能叫人清楚瞧見上頭的絨毛。

  皇帝坐在床邊,抬手將被褥往上拉,蓋在她露出的肩膀上。

  鳥在窗外嘰嘰喳喳地叫著,越發襯托出一室的靜謐。

  荷回終於睜開眼。

  皇帝:“怎麼不繼續裝睡?”

  荷回仍舊背對著他,聲音有些喑啞,“皇爺何時猜到我醒著的?”

  皇帝:“從朕進來,看到你的第一眼。”

  荷回手攥緊被褥,望著雪白的牆面上不住晃動的竹影,沒有吭聲。

  “朕不是時常勸你,剛用完午膳別立馬躺下,對你身子不好。”

  聽著皇帝關心的話語,荷回心中五味雜陳,忍了許久才終於沒叫眼淚落下來。

  竭力鎮定,從床上坐起來,“……多謝皇爺關懷,妾,不勝感激。”

  說著下榻,對著皇帝鄭重行禮。

  皇帝抿了唇,只是望著她不吭聲。

  荷回像是沒瞧見他的目光似的,像尋常宮妃般對他展顏一笑,道:

  “皇爺特意趕過來,可用過飯不曾?”

  皇帝不言語。

  荷回也不覺得尷尬,道:“若是沒用過,妾現下便叫人送吃的過來,免得餓著皇爺。”

  荷迴轉身要往外走,被皇帝喚住,“朕不餓。”

  荷回站在那裡許久,半晌,終於轉過身來,道:“皇爺既然不餓,這樣特意過來一趟,想必是為了別的。”

  荷回走上前去,手緩緩伸往他的腰間。

  衣帶剛扯開少許,手便被皇帝攥住。

  荷回抬頭,看向皇帝。

  皇帝:“你在做什麼?”

  荷回笑了笑,道:“皇爺瞧不出來?妾自然是在伺候您,皇爺過來找妾,為的不就是這個?”

  四周的空氣忽然停滯了下,皇帝抿了唇,“你這般想朕?”

  荷回別過臉去,眼底有些發紅。

  “小荷花。”皇帝喚她小名,“咱們談談。”

  “皇爺要同我談什麼?”荷回終於忍不住簌簌落下兩行熱淚,心裡的鬱悶和委屈傾瀉而出。

  “是談我不過是您的一顆棋子,還是談——”

  她聲音哽咽。

  “您曾經想殺我這件事?”

  第85章

  封后(三合一)

  那日在玉熙宮偏殿外,當淑妃對皇帝談及他利用自己,將她當做棋子時,荷回下意識的反應,便是懷疑自己太過勞累沒緩過精神,以至得了幻聽之症。

  畢竟,皇帝為她多次破例,並數次解救她於危難之間,即便宮裡宮外那樣聲勢浩大地反對兩人,太后甚至為了皇家顏面想要處死她,他依舊力排眾議,將她封為皇貴妃,並授予她皇后才有的金冊金寶。

  這樣的寵愛,與‘利用’二字怎麼也扯不上干係。

  隔著飄忽的青色窗紗,淑妃篤定的神情結結實實映入眼帘,她身側,是用來計時的更香,悠然的香氣時斷時續,飄散到鼻尖。

  從外頭望進去,荷回甚至能清晰聽到更香燃燒時,香燼落在桌上的沙沙聲響。

  不是幻聽。

  她的耳朵好得很。

  可若不是幻聽,淑妃說這樣一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多半是她在胡言亂語吧。

  彼時,荷回只能如此做想。

  自己越過淑妃,被皇帝捧在手心裡,結結實實壓了她一頭,她心裡不舒坦,所以想方設法挑撥她和皇帝的感情,說出如此無稽之語,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兒。

  畢竟就在不久前,她察覺到她同皇帝的關係之時,便獨自與她談話,用世俗倫理、國家大事給她施壓,告訴她,她與皇帝不會有好結果。

  若不是皇帝堅持,用各種手段說服她,她如今恐怕早出宮去了。

  因此淑妃再次說出這樣毫無根據的話,荷回並不覺得驚訝。

  荷回站在窗外,望著飄忽的青紗窗,期待著從皇帝口中聽到反駁淑妃的話。

  然而,沒有。

  一個字也沒有。

  皇帝說了許多,卻無一字是對於淑妃那句‘利用她’的駁斥。

  荷回站在那裡,被皇帝咬破的下唇還在隱隱作痛,忽的,一陣風吹來,海棠落了滿身,她腦袋不知怎麼的,開始嗡嗡作響,渾身使不上力氣。

  出了玉熙宮,荷回漫無目的地往太液池邊走,或許是瞧出了她的不適,宮人過來請她上轎,荷回擺了擺手,叫她們走遠些,自己想獨自一人散散心。

  彼時,她腦袋混沌,尚未想明白淑妃所說的利用指的是什麼,走到宮牆夾道下,悄然聽見兩個在牆根下灑掃的小火者爭論什麼。

  “你這賊囚根子,往日安王在宮中,你沒少往他跟前湊,叫爺爺我吃了你多少暗釘子,如今你這靠山倒了,還敢在爺爺跟前充大爺,我呸!”

  “哎呦,我的爺爺,小人哪敢哪……”

  荷回本想上前訓斥幾句,然而還未有所動作,便聽見那句——

  “你還不敢?若不是安王貿然出手,鑽了咱們萬歲的套,顯露了狼子野心,你小子如今還不定怎麼神氣呢。”

  荷回心頭猛地一跳,手扶著牆,險些站不穩。

  皇帝給安王設套。

  用什麼設的?

  自然是她。

  想到這些日子,宮裡宮外關於自己的那些非議,荷回指尖開始泛白。

  她忽然後知後覺意識到,皇帝在面對這件事上,是有多麼的不同尋常。

  在那些非議興起之後,皇帝並沒有採取措施來壓制它,反而在人前處處彰顯對她的與眾不同,隱隱有想叫事情鬧大的意思。

  事實證明,確實如此。

  關於她的輿論在前朝後宮愈演愈烈,這般情況下,他並沒有任何想阻止的意思,只是一味地同她廝混,甚至有意無意向外界傳達出他因她而變得昏聵的跡象。

  這般情況下,安王終於反了。

  而自安王造反之後,皇帝雖還對她一如既往,但卻不會再如往常般忽視前朝後宮的非議,那些關於兩人的輿論,仿佛一夜之間便銷聲匿跡。

  後宮之人不再提起,就連前朝早先那些以命相逼,跪在午門外想要讓皇帝廢黜她,將她攆出宮外的言官們,也幾乎沒了動靜。

  這樣的事,她卻全然不曾注意到。

  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生活在皇帝為她鑄造的蜜罐中。

  他讓她住進只有皇帝才有資格入住的乾清宮,與她同吃同睡。

  他言語溫存,為她早起描眉,晚睡梳頭,但凡咳嗽一聲,都要叫太醫來為她診治,深怕她身子有一絲不適。

  他那樣厭貓,可卻因為她喜歡,允許她在乾清宮飼養玉小廝。

  他抱著她,將耳朵貼在她小腹上,說想有個兩人的孩子。

  ……

  一樁樁一件件,太過溫馨,太過叫人動容。

  那些好,化作一根根絲線,織成一個大大的蠶繭,將她緊緊包裹其中,讓她辨別不清方向。

  以至於叫她險些忘記了,皇宮是怎樣一個的地方。

  它表面花團錦簇,內里卻是個吃人的魔窟,時刻張著血盆大口,將那些年輕的花一般的生命吞噬掉,並且絲毫不留痕跡。

  是她太傻,太蠢,竟會覺得自己會擺脫掉被吞噬的命運,成為唯一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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