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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在往那邊開,我會儘快過去……是的,血漿很充足,我把全部家當都帶在身上呢,鎖在我的保險箱裡……哦,好的,我知道,具體地址傳送到我的顯示屏吧……先別說這些話……是的,我明白……”蛇舌的口齒並不清晰,因為他的舌頭曾經被自己剪開過,然後又fèng起來。他給自己剃了個光頭,從頭頂到臉頰紋了一條黑色的眼鏡蛇,他的唇上方穿了孔,耳朵上帶了一個蝰蛇形狀的耳釘。

  蛇舌認識雷爾諾時,警官還在社會福利院工作。他把蛇舌送到醫院時,後者的肚子上有個大骷髏往外冒血。雷爾諾根本沒必要救他,這不是他的職責範圍,他只是路過那兒,看見蛇舌倒在角落快死了,他把他扛上車,送上醫院,還為他墊付了手術費――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

  蛇舌給瑞雯買過一隻大熊、一打動物人偶……他康復之後不太和雷爾諾聯繫,更何況雷爾諾已經成為一位警察。但他還是會給瑞雯買遊戲機和玩具。只是瑞雯的手術他沒法做,那需要更先進的技術和完全無菌的環境。

  雷爾諾幾乎沒有求他辦過什麼事,而這個半夜他打電話過來,說有個人的腹部被剖開了,需要立刻進行手術。

  蛇舌當即發動了車。

  第三區的郊外離蛇舌今晚停留的地點不遠,趕過去不需要太久。蛇舌看了看手錶,計算著時間。

  這時候,他聽見了車廂後面傳來了聲音,他的搭檔醒了。

  沙漠拉開那個小窗:“我快被你從床上搖下來了,醒來卻發現原來不是你坐在我身上。”

  “有活。”蛇舌說,“下腹部橫向切開,大量失血。血型目前不詳。”

  “好吧,那我準備一下。”沙漠說,他長得一點兒也不像黑醫,而像一個正規醫院的護士或醫生,他戴著眼鏡,相貌端正,是蛇舌忠實的助手。這個故事莫名其妙的地方在於他對蛇舌一見鍾情,以他的表達方式就是“我看見你第一眼就想操`你的屁股,用我的陰精敲你那顆性感的腦袋”。

  蛇舌把車停在目的地的後門。停穩的那一秒,沙漠跳下來,把金屬擋板支在入口處的台階上。

  蛇舌去後面搬器材,沙漠則是那個先去進行對話的人――他口齒清楚,看起來更加正常。

  黑暗的夜色里,蛇舌聽見沙漠敲門並且和屋裡的人進行的簡單對話,他把維持生命的綜合儀器推出來,隨手將摺疊手術床放在上面,他推著儀器和手術床,通過擋板推進房子裡。路上,他與去車裡拿起來東西的沙漠擦肩而過。

  蛇舌走進屋,看見客廳的中間滿地是血,一個男人倒在血泊里,另外一個男人站在門口。蛇舌沒有觀察房間,也不在意站在旁邊的是誰,他把儀器推過去,戴上口罩和手套,蹲下來,為倒在地上的那個人檢查傷情。

  “你,把手術床撐起來。”蛇舌指了指站在旁邊的男人,同時用血液短尺測量了傷者的血型,他對剛剛去拿手術箱,如今已經走進來的沙漠說,“沙漠,準備輸液,AB型血漿,我需要點普莫斯一型抗生素。”

  沙漠與蛇舌合力把傷者抬到摺疊手術台上,他們的動作很輕。摺疊手術床這東西有點兒像輕質的三腳架,穩定性非常好,重量輕,裝好之後可以推著走,沙漠可以扛著這張床跑上十公里――雖然並沒有這個需求。

  蛇舌把呼吸管插入傷者的鼻腔,沙漠連接好所有儀器和貼片,又打開備用燈。

  “拉上窗簾。”蛇舌命令道,“如果你不想被人發現的話。”

  安迪走到落地窗前拉上窗簾。兩個醫生正在客廳里進行手術。他們一個看上去是個正經人,另外一個則剃了個光頭,頭上紋著一條蛇,一直延續到臉頰,蛇尾在他的耳邊。

  安迪依舊陷入剛剛的事件所導致的震驚中,無法平靜地判斷現在的狀況。他詢問醫生是否需要提供幫助,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他只好坐在沙發上,用手捂住臉。他清晰而痛苦地感到他被馬克騙了,他以為馬克想給予他他理解的自由――死亡的解脫。他以為他瘋了,是個偏執的變態,然而他錯了。

  當他把藏在腰際好幾天的漆布刀插入馬克的身體時,這個男人柔軟得像條死兔子。他記得他臉上扭曲又痛苦的笑容,記得他握住他的手,把刀從他的腹部一側滑向另一側。他記得他倒下之後好像一切都安靜了,他的表情那麼平靜,他對他說,別哭。

  馬克會活著嗎?他希望他能夠活著。

  他知道自己是可恥的,他應該任憑他流光了血,死在那裡,得到解脫,然而他救了他。

  他當時什麼也沒有想,只是單純地希望馬克能活下去。

  放任馬剋死在家中,一時半會兒不會被任何人發現。警察已經來調查過他們,不會那麼快又前來敲門,他完全有理由和方法逃走,馬克的車、馬克的鑰匙,馬克的身份……他擁有一切。

  馬克把那些東西放在一個信封里,他的車鑰匙、身份卡、剩下不多的所有現金,這個信封就放在客廳的桌子上,上面放了一顆紅色的蘋果,顯眼極了。裡面還有張紙條:安迪,逃出去,你沒必要為任何事感到羞愧和難過,你是自由的。

  安迪站起來,又一次把信封拆開,他將馬克的車鑰匙擺到架子上,將他的身份卡放進床頭的抽屜,將錢塞回他扔在桌子上的破錢包里,他把那張紙條折好,放在胸前的口袋裡。

  他希望這些做法能夠為他帶回馬克,當馬克醒來時,他就能夠對他說,馬克,我把你的東西都收好了,它們都在原來的地方。

  然而當時他沒有空閒去考慮自己的命運,看見馬克流血,他的第一個反應只是不希望他死去。馬克那樣脆弱,因為缺少關懷而脆弱得像死掉的兔子,禿鷲能夠很快啃光他腐爛的血肉。

  安迪坐在那裡,等待著。

  如果馬克就這樣死了呢?

  成為完整的人類很難,他想。

  而馬克將成為他永遠的傷口。

  雷爾諾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開著燈,克萊爾回來時,他還坐在那裡。

  “沒睡嗎?”她走進門,把包和衣服掛到衣帽架上。

  雷爾諾搖搖頭,他沒有說話,他下了一個決定,為一個可能的謀殺者提供了幫助。他試圖在電話里判斷出安迪和馬克之間發生了什麼,安迪說馬克製造了一個騙局希望安迪殺死他,雷爾諾不知道應該如何判斷,一個AI殺手打電話給專門對付AI的警察承認自己的罪行?其目的只是為了尋求不知道會不會有的醫療幫助?

  他選擇了幫助。

  “睡不著?”克萊爾坐到雷爾諾的身邊。

  “我不知道。”雷爾諾的雙手交叉在一起,“我做了很多決定,不知道是對是錯。卻還要往前走。”

  “你想具體聊聊嗎?”

  “現在不想,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說。”

  克萊爾抱住他,她的身體上有淡淡的香水味、酒吧里染上的香菸味,她是個調酒師,晚班和下午班間隔著進行。雷爾諾靠著他,她很溫柔,和瑞雯很像,她們頭髮顏色一樣,眼球的顏色也一樣。血緣是很特別的東西,瑞雯有異色瞳,克萊爾也有。雷爾諾的眼睛只有其中一隻和她們顏色相似――海洋一樣的深藍色。

  雷爾諾和克萊爾一同承擔這個家的開銷以及瑞雯的醫療費用。相比他,克萊爾的工作時間更加固定,她在白天會陪瑞雯一起玩,推她出去散步,把她抱下來,讓她躺在糙地上。和她們在一起的時候,雷爾諾會覺得世界並不真實,它並不是這種資源缺乏,每個人都很緊張的局面,而是溫暖的、充滿希望和自由的。不過他知道這個世界也有好的地方,他們對待不同的種族和性別都很平等。

  “如果哪天你想說了,隨時來找我,好嗎?”

  “謝謝你,克萊爾。”

  “快點睡吧,雷。”

  “晚安,克萊爾。”

  雷爾諾在上樓之前,想到了電話那頭的安迪和馬克。雷爾諾見過很多人,從馬克的臉上他就能看出他有點神經過敏。這個人類和機器人都是單獨的個體,他們可能不知道怎麼構建親密關係。

  雷爾諾慶幸的是,即使他失去過一些東西,他依舊擁有家人。

  這個警察此刻還不知道的是,科特對今晚的那通電話相當好奇。

  ***

  這是死後的世界嗎?

  馬克想。

  他知道自己在做夢,但無法醒來。

  他在奔跑,不知道為什麼要跑,但是一直在奔跑,他沒有因為奔跑感到快樂――腿沒有任何力氣,像踩在棉花上,陷入泥沼中。他的肚子被人剖開了,腸子和內臟掉出來,馬克嚇全身是汗,他一邊跑一邊把血淋淋的腸子塞回肚子裡,用手捂住那個割口。他開始懷念自己是機器人,內部的機油流出來還能再灌進去,但血不同。血那麼可怕。

  他很累,想吐,一下子摔在地上,仰面朝天。

  天空是粉紅色的,有小小的爆炸在雲層中進行,他的眼睛很累,睜不開。

  這會兒開始下雨了,很涼快,雨是紅色的,落在藍色的水裡。河流變成了墨水一般的粘稠液體,流向遠處,把土地染成了一塊紅一塊紫的詭異色彩。

  馬克很痛,捂著自己的肚子,他閉上眼睛不想看,眼睛裡都是藍色,藍色閃著光,爆裂開。

  耳朵里傳來撫摸顫動的吉他琴弦的聲音,然後是敲擊吉他面板的聲音,他睜開眼睛,發現世界的顏色變了。變成了完全的對比色,刺眼的、叫囂的。

  他因眼睛和腹部的疼痛哭了起來,手上都是血。

  突然間,雨停了,一切很安靜。

  天空暗下來,晚上來到了。

  快睡吧,馬克只能對自己說。

  再睡吧。

  ***

  蛇舌給馬克注she了另外一管子鎮定劑,他打針的手法很輕,這個黑醫有著靈活的手指。

  “情況穩定。”蛇舌說,“所有的藥劑我都放在這裡了,使用方式也寫在了盒子上。呼吸器留在你這裡,一周後我來收。”

  他對那個男人點點頭――安迪,這是他的名字。此刻蛇舌開始觀察安迪,安迪的個子和沙漠差不多高,他很英俊,但愁眉苦臉的。

  “他會沒事。”蛇舌說,“你的朋友。”

  沙漠和蛇舌把一些器材往外推,天還沒亮,四周很安靜。

  蛇舌有點困了,fèng合很花時間和精力。他想回去睡覺,找個小旅館,把自己塞進床褥里。他其實也有個家來著,一個隱秘的小院子。

  “我想找個旅館,關機,然後睡覺。”蛇舌說,他想做愛,也想睡覺,喝東西,吃個三明治,什麼都好。

  “打算去我家嗎?”沙漠問。

  “不,你那兒有火藥味。”

  “保證這次沒有火藥味。”沙漠說,“我還有項圈、繩子還有其他東西……你喜歡的東西,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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