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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大理寺卿裴崖,敢問此處是否陳獻所居?」

  女子點頭:

  「我姓薛。」

  「打擾薛夫人,本官——」

  女子搖頭打斷:

  「他把我休了。」

  裴崖劍眉緊蹙:

  「可有休書?」

  「都不識字,哪裡來的休書呢?」

  女子開門,讓到一邊。

  「二位進來吧。」

  屋裡一股子返潮的氣味,想來是漏雨許久。

  中藥的苦味伴著孩子的咳嗽,絲絲縷縷纏繞在屋中人身上,鑽進人心底。

  「我這兒沒什麼好看的,大人將就一下。」

  裴崖也不打算客套,直切主題:

  「陳獻殺了朝臣,已然自盡身亡。」

  女子手中一頓,卻似早已料到此事,只是點點頭。

  「他在此時休妻,明顯害怕連累了你。」

  「我家孩子受了重傷,沒錢醫治,三日前他給了我一大筆錢,留了這茅屋給我,順便把我休了。」

  「他那時接觸了什麼人?」

  「我不知道。」

  「你不多問,就這麼接受了?」

  「若要用我的命換孩子的命,我也是願意的。」

  我心下大慟,站起身,要去掀開房間的破帘子。

  女子攔住了我:

  「孩子病重,怕傳了病氣給夫人。」

  「無妨,我就看一眼。」

  掀開帘子,我只見到雜草似的枯發。

  孩子怕見生人,把自己蒙在被子裡。

  我上前小心扒開,才見她滿臉通紅,燒得眼睛都睜不開。

  後腦、手肘、胸背、腳踝,全是化膿的傷。

  有大限將至的跡象。

  「重傷引發高熱,難治。」

  女子先前平靜無波,聽到我這話,她膝蓋一軟,從凳子上癱下來。

  裴崖將她扶起,女子呼吸困難,哽咽著幾乎說不出話。

  孩子上山捉鳥,賣給權貴人家,嚷嚷著要換錢給她貧苦的爹娘買新衣裳。

  五日前,孩子不慎跌落山崖,好在有崖下樹枝託身,撿回了一條命。

  但她撞壞了腦袋,只會傻兮兮地笑,還因傷口發炎連日高燒。

  我心裡五味雜陳,替她掖好被角站起身:

  「我會盡力,不過成與不成,看她的造化,她要多撐些時日。」

  我剛想走出去,女孩扯住我的衣擺,氣若遊絲,卻還在笑:

  「我要去捉小鳥……換錢給爹買衣裳……不會死的。」

  我心裡發酸,安撫母女倆幾句,和裴崖走出茅屋。

  才掩上門,嗚咽聲才斷斷續續從裡頭傳出來。

  我嘆口氣,思緒紛雜,隨裴崖一道回去。

  裴崖忍不住開口:

  「嫂嫂打算怎麼做?」

  我思索片刻:

  「哪裡有發霉生綠毛的東西?」

  裴崖回頭望向隱在晚霞里的寺廟:

  「萬佛寺有一缸發霉的芥菜,給人治咳嗽用。」

  「買來,我再處理處理,給孩子送去。」

  裴崖又打量我幾眼,哼笑道:

  「行。」

  暮鼓聲起,我們踏著這陣宵禁的鈴聲往回走。

  我忍不住調侃他:

  「陳獻殺了你兄長,你居然沒有尋他妻女的麻煩。」

  裴崖笑道:

  「他殺了你父君,你幫他妻女,彼此彼此。」

  一句話把我說得語塞。

  裴崖自顧自往前走,在暮光中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

  「為官者修身齊家,殃及無辜之人,非為官之道。」

  第5章

  清洗、過濾、提純……

  現代一場手術就能救活的命,如今只能湊合著用粗製的青黴菌賭一賭。

  我請來名醫,陪薛夫人守了幾天幾夜,終於熬到孩子退燒。

  薛夫人感恩戴德,差點說出那句耳熟能詳的「當牛作馬」。

  我承受不起,給打斷了。

  裴遠下葬,往後一個月,裴崖都要到靈堂守喪。

  我仍保留著裴遠之妻的身份,縱使只見過一面,也不得不趕赴靈堂,和裴崖雙雙守夜。

  裴府白幡飄揚,肅殺冷清。

  裴崖只是默默燒紙,也不同我搭話。

  灰燼的殘光映亮他的臉頰,裴崖頰邊泛著隱光。

  這幾日的奔波讓他疲憊不堪,此時靜下來,悲傷才會翻湧而上。

  我極識相地不擾他,他倒先出聲了。

  「我會替兄長寫放妻書,再燒了你的賣身契,從此你與我裴家再無瓜葛。」

  「我不走。」

  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又沒銀子傍身。

  現在當個寡婦,有居所又有銀錢,我何必為了意氣去求人生顛簸?

  裴崖瞥我一眼:

  「你別說對我兄長情深義重。」

  我昂起驕傲的頭顱:

  「你不是大理寺卿?你就說你兄長的案子,我有沒有提高破案效率吧。」

  裴崖移開視線,不得不承認我的功勞。

  「你替衙門辦事,本官付你銀錢。」

  「大理寺不可能日日有案子,這工資來得不穩定。」

  不如當你嫂子來得安穩。

  「那——」

  「我沒犯七出。」

  「這個——」

  「這個案子有兇手,我不是克夫體質。」

  「我是說——」

  「我是說我可以既留在裴府,也幫衙門辦事。」

  無所謂,編外也是工作。

  「也罷。」

  裴崖嘆氣。

  「嫂嫂都這麼說了,我也不是個不講理的。」

  裴崖沉默片刻,話鋒一轉:

  「這個案子,線索斷了。」

  聽薛夫人所言,陳獻是得了筆錢替人辦事。

  陳獻死亡,幕後之人也不知從何尋起。

  「倒也算不得斷。」

  我輕咳兩聲,故作神秘。

  「山重水複疑無路,要不要嫂嫂給你指條直通杏花村的路?」

  「大人!大人!」

  我還未揭開謎底,劉擁風風火火跑來,在靈堂門口摔了個屁股蹲。

  「大人,死人了!清嘉書院出事了!」

  第二卷 井童子

  第6章

  大理寺主簿陸清已就位。

  兩具屍體擱在井旁,只用草蓆掩蓋。

  據辨認,兩名學子皆出身官宦世家。

  一個是禮部尚書的兒子林紛,一個是戶部尚書的兒子汪鳴。

  仵作驗過屍,確認是溺死,但雙雙失足落井,過分詭異了。

  仵作稟道:

  「他們指甲里有木屑,這不合常理,但小的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書院放了三天假,現在能圍觀的都是家遠的學子。

  他們的竊竊私語著實扎耳。

  「說了不要往井裡撒尿,他們偏不聽,看看,遭殃了吧?」

  「遭殃了也好,誰讓他們愛欺負人。」

  我心念一轉:

  「井下童子?」

  「哎,夫人也知道第先生啊?」

  《第不語》有言:

  往井裡撒尿會惹怒居於井下的鬼童,一子不信,照做不誤。

  當晚做夢被鬼縣令罰杖責,晨起,胯處一片青紫。

  可鬼童覺得處罰太輕,轉而告到酆都閻王那裡。

  次日,此子溺死井中。

  這故事告誡世人不要作死,也在暗示咱們——

  這兩名學子的死,大概率是他們自己作的。

  「他們肯定是被鬼童子俯身,自己跳井的,你們看,這裡只有兩串鞋印,好生奇怪。」

  鞋印?

  很好,這是專屬於我的裝逼時刻。

  我俯身一看,卻僵住了。

  這確實是兩串奇怪的鞋印。

  一個腳印分成兩部分,前半是趿履印,後半竟是人的腳印。

  「把死者的趿履脫下來給我。」

  陸清把它們扔過來,我仔細比對鞋印前半紋樣,確是死者的趿履。

  而後半個人的腳印,很明顯屬於七八歲的孩童。

  更詭異的是,它們沒有腳紋。

  我伸出手想要丈量,身後幾名學子忽然「嗷」的一聲叫出來。

  我嚇得手一抖:

  「幹什麼?」

  「這是鬼童的腳印,夫人萬萬不能觸碰啊!」

  「是啊是啊,若一定要碰,夫人還是先撒一把糯米去驅驅邪,你直接上手,鬼童子會上身的。」

  撒糯米?

  《第不語》里沒有提及糯米驅邪,《先生》里倒是提過。

  「撒糯米沒用。」

  「為什麼?」

  糯米是驅殭屍的,對鬼自然沒用。

  「我問心無愧,他有種便來找我。」

  我邊說邊伸手比劃鞋印,學子們齊齊驚呼,身後全是倒吸涼氣的聲音。

  「夫、夫人,要不……你明天還是去萬佛寺獻一貫銅錢摸摸金身吧,去去晦氣。」

  「對啊對啊,《第不語》里說了,碰過這些東西,去萬佛寺摸金身就好。」<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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