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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惱怒、羞愧、悔恨齊齊湧上心頭,他剛剛才飲過茶水的咽喉又變得乾澀,聲音低啞道:「把事情……再重新跟我說一遍。」

  崔芙寧捂著嘴,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而崔蘭因終長出了一口氣,又握緊崔芙寧的手。

  /

  顯陽殿。

  皇帝坐在龍床之上,臉色灰黑,唇部青紫,但精神尚可。

  齊蠻站出來說道:「諸位大臣已按父親之命,在太極宮等候,隨時可以命人傳他們進來。」

  皇帝冷哼了聲,「你都敢假傳聖旨,是看著我離死不遠了。」

  齊蠻道:「兒豈敢,父親命硬著呢,做了那麼多惡事,還能活到現在……」

  皇帝把手邊的茶盞猛地掃下,溫熱的茶水隨著四濺的碎瓷片一同砸在齊蠻的腳邊。

  「聖人息怒。」蕭臨安慰了一句,又扭頭對齊蠻道:「何必如此興師動眾,潘侍中一人之過,不禍及家人,已經是聖人寬宏大量的結果,只要潘侍中認罪……」

  潘侍中兩眼如炬,望著皇帝堅持道:「我沒有罪!」

  皇帝捂著唇猛咳了一頓。

  外面有人道:「潘侍郎求見。」

  皇帝揮了下手,「讓他進來。」

  潘侍郎進來,先看了眼父親,然後走上前對皇帝行禮。

  「我願意代父親認罪伏法,請聖人允我父親白衣還鄉!」

  潘侍中一聽,登時目眥欲裂,揚手給了潘弘一巴掌,「誰說我要認罪了!何須你來替我認?你知道這是什麼罪,就往你父親頭上扣!」

  潘弘玉白的臉上浮出鮮紅的巴掌印,他的眼圈紅了,唇瓣不停顫動。

  不遠處的陸錦兒都為之動容,她眉心微蹙,又轉眼看向皇帝。

  皇帝靜靜觀望,並沒有打算阻止。

  潘弘卸了身上的力氣,雙膝軟倒,跪在地上,他紅著眼睛,說道:「父親教我做人仁善正直,為官要清廉寬厚,可為什麼您要做這樣的事呢?你讓世人以後如何看待我們潘家?看待兒?」

  潘侍中恨恨道:「你啊你,到現在還不懂為父的心!」

  「都說父蔭子蔽,父親若以這樣的方式替兒遮蔽,兒寧可不要!」潘弘再次對皇帝再次道:「潘弘願代父親認罪……」

  「潘侍郎先別忙著認罪。」

  蕭臨溫聲說道:「不妨先問問成安公主的事再說吧。」

  潘弘一愣,「……我母親?」

  他扭頭去看潘侍中,見他面色青中帶白,兩眼震顫,好似被人突然踩中了痛處。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往昔的記憶涌了回來,他眼睛驚恐睜大。

  「我母親怎麼了?」潘弘先是問蕭臨,然後又盯著潘侍中,伸手扯住他的衣服下擺,「父親說我母親是唯恐連累我,自縊而亡……難道……不是嗎?」

  蕭臨早有準備,讓人拿出驗屍單。

  「成安公主死後,有人特意請經驗豐富的仵作重新為她驗屍。你母親不是自縊而亡,而是被人勒死才偽裝成自縊的,至於為何,我想你當能夠猜到。」

  潘弘搶過驗屍單先仔細一掃上面的年月日,正是他母親薨逝的那一段時間,再看上面的記錄:脖頸繩印相絞,有撓痕,手指張開不成拳……斷是人為勒死。

  「父親!」潘弘不敢置信道:「我母親心中只有你,她當時還懷有你的骨肉……」

  他淚流滿面,又看向面前的皇帝,又看回父親,最後他搖著頭,「若是如此,你為何不把我也殺了……」

  潘侍中動了動唇,最後還是緊閉著齒關。

  蕭臨道:「他並不是沒有想過,只是你乳媼一路帶著你隱名埋姓躲藏,她為了保住成安公主的血脈,連自己的親孫女都捨棄了,最後你才被聖人救下,他便只好作罷,從此好好撫養你長大。」

  潘弘記起了些片

  段,對蕭臨的話又信了幾分,垂下腦袋,悲痛欲絕。

  皇帝又咳了幾下,慢慢站起身,道:「世人都以為我是為了這至高權位,可以逼死情如兄妹的成安公主、殺掉親如兄弟的先帝,就連你,潘仁晦也是這樣錯以為的。可是我沒有殺他……我沒殺他!」

  陸錦兒深皺起眉頭,忍不住道:「你說謊!」

  他看向陸錦兒,眼神有些悲痛,「那時候他已經得了重病,因膝下無子,便立下聖旨要把皇位傳我,我不肯,古時也有女公子繼承父業的,他說這重擔不舍讓幼女承擔,只能委屈我。我道皇室虛弱,世族興盛,如此情況之下王權易位恐不能服眾,他也無顏見下面的先祖。我便在他死前發兵攻打,搶了他的皇位,重兵壓境之下,世族權貴不得不忌憚,果然平穩順遂許多,我坐上了皇位,並沒有想過對皇甫氏趕盡殺絕,然皇妃並不信任我,還是帶著皇女避走他鄉,我本想她們一無所知,但能夠遠離這一切過平靜日子,未嘗不是好事。但不想有一日你重新回到建康,想為你父親。」

  「你……既然都知道,為什麼……」陸錦兒心跳如擂鼓,情不自禁往後退了一步,覺得眼前的皇帝一臉死氣仿佛真的快要變成厲鬼。

  「為什麼要容你給我下毒藥?」皇帝微笑著看著她,又慢慢轉頭望向站在一側的齊蠻,「當然是因為他。」

  齊蠻忽而被皇帝的目光鎖定,身體不由一震。

  明明都是病入膏肓的垂死之人,不知道為何那道目光還是那麼銳利。

  像一把刀,一寸寸劃開他的皮膚、切開他的肉,直到血肉淋漓的地方。

  第64章

  為什麼要這樣看他?

  憑什麼這樣看他?

  齊蠻的眼神重新變得兇惡。

  「因為我?」

  皇帝走回自己的床,慢慢坐下道:「倘若我不變得如此,你又怎敢行動,你不行動,我又怎麼知道你這孽子敢做到什麼地步!」

  齊蠻冷笑:「我是孽子,你又是什麼慈父嗎?你讓我降生又讓我受難,我在泥潭裡發著高燒打撈屍體維生時你在哪?我在亂葬崗里扒死人衣服賣錢時你在哪?你當著至尊的皇帝,養著兒女,根本不管我的死活,要不是他斷了腿,你又怎會想起我來?」

  齊蠻是悲憤的,為自己顛沛流離的經歷,也為自己本該擁有卻從沒有得到的一切。

  他曾以為自己是真正的卑賤,卻不想他原本可以站到更高的地方。

  這樣的落差讓他如何不怨?

  皇帝沒有被他的憤怒影響,只平靜道:「你母親本就居心叵測,她原想算計先帝,只是先帝身體不好,沒讓她得逞,她才轉而求其次算計到我頭上,我讓你們母子安然離去已是大恩。」

  齊蠻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但世上宣揚母愛偉大的多,小蛾還是他母親為他留下保護他的人。

  對比起來,他的父親什麼也沒有為他做過。

  「我母親已死,你隨便編排也無人能夠跳出來揭穿你,但是我不會相信,因為你本就是個虛偽之人!」

  皇帝不禁笑道:「你我父子情誼本就不深,我更沒有必要欺騙你來維繫父子情,你說我虛偽,不錯,我不與你虛以逶迤,又怎能讓你這麼快就暴露了目的?」

  皇帝拍了拍手,像是逗弄寵物般看著他。

  「來吧,讓我看看你都做了什麼。」

  齊蠻猶受到莫大的恥辱,朝外大聲喊了聲:「來人!」

  潛伏在宮室外的禁軍披甲持刃從殿門外湧進來,內宦驚慌失措,連滾帶爬跑進來,龜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齊蠻掃了一眼殿內諸人,正色道:

  「我已將諸位大臣以父親你的口諭傳召進宮,現在都被禁軍看押起來,不日北胡使臣將到建康,希望那時候我已是大晉的皇帝。」

  蕭臨笑了。

  「二殿下以為,北胡支持你,攛掇你做這些只是為了讓你成為皇帝?」

  「我知道,他們別有目的,可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齊蠻說道:「反正父親都要死了,除了我之外,又有誰能坐上這個位置?」

  皇帝哈哈大笑起來。

  齊蠻冷下臉,「你笑什麼?!」

  皇帝不語,蕭臨開口道:「北胡根本不信你能夠當上這個皇帝,他們要的不過是大晉皇室父子相殘罷了。

  「二殿下雖能收買禁軍,可禁軍也不是孤家寡人,身後還有父母子女在。」

  他話音一落,原本站在角落的宦官茂才機靈地走上前,從鼓鼓囊囊的袖帶里拿出一大包東西,走到中央潘侍郎跪的地方往地上一抖。

  丁零噹啷,滿眼的金釵銀珠寶石花,還有金銀、珍珠耳璫。

  既有款式華麗的也有樣式簡單的。

  看那些飾品新舊程度,顯而易見都是女郎們時常佩戴的。

  除此之外還有嬰孩脖子上掛的長命鎖、小童手上帶的銀鈴鐲等等。

  茂才嗓音尖細,笑道:「諸位找找吧,領回去能還給自家老娘、娘子、孩兒……」

  聽到這話,那些禁軍大部分都頭皮一麻。

  齊蠻見軍心動搖,立刻喝道:「把皇帝和長公子拿下,何愁你們的家眷不會安然無恙?倘若讓他們活著走出這裡,到時候別說家眷,你們的性命也難保!」<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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