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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卿道:「已經很好了。」

  容陵當然明白,事不關己,自是該為九成活下的機率歡天喜地,事若關己,那一成兇險,便是時時刻刻懸在脖頸間的利刃。

  他笑容已十分牽強:「阿卿,你索性與我一次說個明白,還有什麼隱患,你全都告訴我吧,我受得住。」

  丹卿心想,容陵說這話時,定然不知自己表情如何。

  他看不到,但丹卿卻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當真是……難看得很。

  丹卿伸手撫平容陵緊蹙的眉,故作輕鬆道:「別皺巴著臉,都不好看啦!」

  容陵勉強又擠出一絲笑容,可再怎麼擠,都是彆扭擰巴的。

  「容陵,所有人都可以為我的決定而感到愉悅慶幸,唯獨你一人不可以,絕對不可以!」丹卿定定望著容陵的臉,眼底略微濕潤,「雖然你現在的樣子不夠英俊漂亮,但你本就應該為我的決意冒險而感到悲傷、忐忑、不舍,還有痛苦。容陵,這世上也唯有你一人擁有如此資格,所以,你可以為我感到難過,直到我重新回到你身邊前。」

  丹卿嘴角含著笑。

  他眸中雖有淚花,眉眼卻恣意張揚。

  這樣明媚的一張臉,耀目得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

  見容陵呆呆的沒有任何反應,丹卿忽地伸出雙臂,用力抱住容陵脖頸,故意將唇貼在他耳廓道:「容陵,其實我在哄你呢!」

  丹卿呼出的一圈圈熱氣,仿佛帶著夏天獨有的燥熱潮濕,容陵忍著那一路直癢到心尖的癢意,並沒有閃躲:「嗯,感覺出來了。」

  「那我有哄到你嗎?」丹卿俏皮地往後仰了仰頭,兩人微微分開些距離,眼睛對著眼睛,鼻尖對著鼻尖,彼此之間的氣息相互勾纏,不分你我。

  「嗯。」容陵嗓音低沉,他俯首朝丹卿靠近,像是在玩一場你追我逐的遊戲。

  額頭相抵,容陵唇貼著丹卿的唇,卻沒有更纏綿深入的舉動。

  「容陵,」丹卿輕聲道,「接下來,我會在歸墟感悟提升阿娘留在我神魂中的功法,然後去埋骨之地祭奠源族亡魂,最後我想再去青丘看一眼族人。如果一切順利,我會以己身為陣眼,引天地原始之氣,引渡所有的殘魂碎片重歸輪迴,若彼時我仍有餘力,我想……」

  「你想什麼?」容陵聲音沙啞,尾音也在顫慄。

  「如果可以,我還想送你一份驚喜。」

  「阿卿……」

  兩人仍保持著唇與唇相貼的動作。

  說話時,上下唇翕合,帶動而來的相互摩挲與柔軟觸碰,明明不是接吻,卻更親密。

  「但驚喜我要先保密。」丹卿話語戛然而止,他不想把話說得那麼早。

  介時他心中所想如果成功實現,留給容陵的必然是意外之喜。

  但願一切都能順順利利,若失去的親人能重新回來,容陵定也能獲得一些慰藉與對未來的期待。

  慢慢抬起眼皮,丹卿近在咫尺地望入容陵眼眸。

  愛人的眼睛一定是春天最柔情的湖水,單單看著,便能在心底泛起漣漪,勾人沉醉深陷、不舍分離。

  丹卿緘默了會兒,再開口,言語是前所未有的慎重:「容陵,你聽我說,我不能保證每次都能成功渡化高階魔煞,除非親手殺死他們。可我更不願他們苦苦掙扎至今,終究灰飛煙滅。"他頓了頓,繼續道:"我體內蘊藏的源族之力,源自源族子民世代的信仰,現在他們別無選擇,所以由我來替他們做決定。如果還有讓他們重生希望的可能,我想,我一定要去爭取。"

  容陵猛地轉過頭,仿佛聽不下去了。

  「容陵,你一定要好好聽我說,好嗎?」丹卿雙手捧住容陵下巴,祈求他正視他的臉。

  雙眸再次相對,丹卿忽然發現,容陵正在流淚,眼中的血絲猶如荊棘般灼燒般刺痛,滴落在丹卿手背上。

  一滴,兩滴……

  輕輕砸落在丹卿手背。

  「啪嗒。」

  「啪嗒。」

  不是眼淚,而是心碎的聲音。

  是兩顆心同時碎裂。

  丹卿喉結艱澀滾動,他忍著酸楚,繼續道:「容陵,我並不會消失,我仍存在於這片天地之間,當雨飄下時,或許我會落在你掌心;當風起時,或許我會撫過你的臉頰。你看海看山賞花賞雲時,我便是海,是山,是花,是雲。容陵,我會一直看著你,你也要一直看著我,我會回來的,可能等待的時間比你我想像中更長更久,但我會回來,有你等我,我一定會回來……」

  一遍一遍,丹卿不厭其煩地重複著。

  他慷慨地給予容陵承諾,他笨拙地試圖沖淡離別在即的悲傷。

  容陵眼眸猩紅,卻忽地發出一聲輕笑:「阿卿,你憑什么小瞧我?」

  他指腹摩挲著丹卿下頷,似笑非哭,「原來在你心裡,現在的我竟如此脆弱,一點痛苦都承受不起。也是,畢竟這可不是一般的痛……」容陵神思恍惚地低聲呢喃著,隨即,他目光憐惜地落在丹卿眉眼,柔聲道,「阿卿,我從不後悔我人生的每一次選擇,你實在不必為我如今的境遇感到愧疚,用我前半生的辛勞換取自由和愛情,再划算不過。只是若能重來一次,我相信在所有面臨關於你的決定時,我會做得更好。」

  丹卿緊緊握住容陵的手:「嗯,你是容陵,哪怕你只是一介凡人,你也是容陵。」

  「既然已經作出決定,就別因我而瞻前顧後,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這一次,阿卿,換我在背後默默注視你,就像曾經的你一樣。」

  「好。」

  「去吧。」

  容陵退後一步,收回兩人交握的手,他動作果決而篤定,不再留有一絲眷念。

  空中只剩下丹卿的手,孤獨地停在原地。

  丹卿怔怔望著眼前的白衣男子,蕭瑟的風捲起夕陽黃沙,那凌厲絕艷的俊臉不僅未被模糊輪廓,風越勁,反而愈顯堅毅強韌。

  容陵周身氣勢如虹。

  恍惚間,謫仙上神再現世間。

  不再刻意示弱博取憐惜的容陵,當真令丹卿有些陌生了。

  ……

  天地流轉,大道浩渺。

  日夜調換間,丹卿手結蓮花印,已是三日不眠。

  靈霧縈繞其周身,遠遠望去,像一幅聖潔又玄奧的古畫。

  容陵倚在巨石上,時而看向丹卿,時而掃過黃沙,與兇惡的不死鳥四目相對。

  又四日,靜止不動的丹卿終於有了反應。純淨的靈霧全部洇入他身體,他眸中似有金光流轉,一剎那卻消失不見。

  「順利嗎?」容陵問起傳承之事。

  丹卿點頭微笑:「嗯,順利得超乎想像。」

  容陵並不追問個中細節:「這便好,接下來我們去埋骨之地?」

  二人說定,立即驅雲而行,很快抵達目的地。

  容陵拉住向前走的丹卿,把乾坤袋交給他:「裡面有一些民間通用的祭拜之物,你知道如何使用麼?燃香焚燒即可。」

  「你什麼時候準備的?」

  「去歸墟之前。」

  丹卿抱著乾坤袋,眼睛亮晶晶:「容陵,沒有你我可怎麼好?我就完全沒想到準備這些。」

  容陵明白丹卿在逗他開心,聽了仍覺受用,容陵笑道:「你去吧,我就不過去了,我在這兒等你。」

  丹卿捧著乾坤袋向前跑,跑了幾步又退回來,親了親容陵臉頰。

  「姑且算作你耐心等我的謝禮。」

  見容陵果然呆住,丹卿得逞般笑眼眯眯地再度跑開。

  丹卿點燃線香,在銅盆里燒冥幣元寶。

  線香菸霧一圈圈螺旋狀上浮,銅盆噼里啪啦,火燒得很旺。

  丹卿望向空茫茫的周圍,輕聲道:「諸位前輩,不好意思,上回誤入此地,祭禮都沒帶。」又好笑道,「雖然這回的東西也並非我準備的。」

  丹卿默默燒著紙錢,不成想,容陵竟準備了足足兩大麻袋,丹卿也是只實在狐狸,將之全部焚燒乾淨後,他熱得額頭都有些冒汗。

  擦了擦汗,丹卿笑道:"諸位可感受到我們兩位後輩的誠意?"

  銅盆最後一絲火星湮滅,丹卿起身,向後望去。

  容陵一直靜靜守在入口,許是氛圍之故,他孑然的背影,多少顯出那麼點兒孤寂落寞的感覺。

  鴉睫微垂,丹卿沉思。

  容陵不肯隨他踏入源族領地,是因為容陵認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難以饒恕的原罪,天降原罪,很無辜,卻又不那麼的無辜。

  容陵不認為源族子民願意寬恕他。

  這實在是一道無解的難題。

  這也是丹卿願意犧牲的根本原因。

  丹卿不無私,卻不自私。

  無論如何屏蔽,他與容陵之間,始終隔著源族的矛盾。

  「你們看,其實天底下,如容陵他這般願意正視歷史,直面出生即原罪的人有很多,」丹卿遙望蒼穹,抬手指向容陵。這一刻,丹卿是在對所有的源族亡靈對話,「時代終究不再是你們的那個時代,你們的瘋狂報復,與那些視我為威脅恨不能除之後快的人,又有何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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