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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塊墓碑並排挨在一起,底下擺著一對老夫妻的照片。

  「王阿婆沒有兒女, 以後有我們常常來祭拜, 她在地下應該也能安息了吧。」沈辭說。

  裴野雙手插兜, 看著碑前王阿婆的黑白照片。

  「你能做到如今這番事業, 對她來說已經是最好的告慰了。」良久, 裴野道。

  沈辭不置可否。

  他們佇立片刻,沈辭才道:「一年後我大概就會進入參議院了。他們本想要我現在就進去, 可我沒有經驗,不能服眾,也不夠深入底層了解民間疾苦……這一年,我想讓自己沉下心來, 至少在首都周邊先實地考察過。」

  香爐里慢慢抖下薄薄的一層香灰。

  半晌,裴野又道:「沈老師,恭喜。」

  沈辭笑笑,撓了撓後腦勺那乍眼的紅頭髮, 還是不接茬。

  裴野:「你應該是聯邦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參議員了。可不要辜負大家的期待,好好干啊。」

  「你個小年輕還對我語重心長起來了。」沈辭笑罵一句, 轉念道, 「對了,現在風波也都已經過去,你還準不準備回H大讀書?」

  裴野搖頭。沈辭曲肘側懟他一下:「老哥我可以稍稍動用一點關係,讓你來我們G大繼續完成學業。G大金融系可是一絕,我瞧你就挺有投資炒股的天賦嘛。」

  裴野不為所動:「我現在還挺喜歡特警這個職業的。雖然我是半路入行, 不過目前適應得還算不錯,就這麼稀里糊塗幹下去吧。」

  「是想當警察,還是有官癮,盯准了局長的位置啊?」

  「不敢不敢,」裴野眼睛往上翻了翻,做思考狀,「唔,也不好說。」

  兩個人吃吃地笑了一會兒。

  「無恥。」沈辭評價。

  裴野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皺了的衣領:「那你呢?你作為民主派的頭頭,對民主派將來有什麼規劃?」

  沈辭忽然沉默。他重新看向那墓碑,照片上的王阿婆一臉憨厚和藹的笑。

  「我不是什麼『頭兒』。」沈辭沉聲說,「未來只會有民主派,不會有民主黨。民主派不會成立任何組織和政黨。」

  裴野轉過頭,意外地看著他。

  「你認真的?」

  「民主派只不過是時局醞釀出的一群志同道合的人罷了,這個派別不該存在,就算存在,領導他們的人也不該是我。」沈辭說,「這是我深思熟慮後的結果,裴野。我意已決。」

  裴野深深望著他:「你怕自己也擺脫不了這個宿命,因果?」

  「能擺脫嗎?」沈辭也看向他,「人類的貪念永遠不可能被改變。我只能盡我力所能及,用外力來遏制別人,也遏制我自己。我希望民主派永遠不會有重蹈覆轍的一天。」

  他苦笑一聲:「我這種想法,算不算有點悲觀?」

  裴野盯了他一會兒,搖搖頭。

  「你很清醒,」他認真地說,「而且,沈老師,你是個清醒的理想主義者。我很榮幸能和你這樣的人走上同一條道路。」

  他們言盡於此,心照不宣地回過頭,最後一次望向王阿婆的墓碑。

  冬日裡難得的陽光正好,連冰冷的石碑似乎都被曬得暖意融融,如沐春風。

  「真可惜王阿婆沒有看到,」沈辭說,「可也就是因為時刻記著她的這份沒法彌補的遺憾,我才能夠提醒自己,永遠不要走上歧路。」

  裴野想說點什麼安慰他,忽然看見地上沈辭的影子一動,只見沈辭拎起從二人找到老夫婦墓碑時就順手放在地上的包,拉開拉鏈。

  「不過有些東西還是來得及補償的,」沈辭拿出一樣東西,笑道,「這個給你,請替我轉交給傅聲。」

  裴野愣了愣,下意識接過。

  他低頭看去。

  是一封平平整整的,燙金的聘書,上書首都警官學校六個書法體大字,他翻開一看,裡面抬頭赫然是傅聲的名字。

  「這……」

  「當初在別院,我曾經因為媒體報導的事,對傅聲的身份和心志有過懷疑。」沈辭誠懇地看著他,「如今他身份特殊,如果回到警備部,回到特警局,一定還會被殘餘勢力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於他而言也不好。」

  他頓了頓,「所以,對於他因為我的懷疑而自證清白的事,還有他不能回到特警局的事,我由衷的抱歉。不過你不用擔心,他的檔案的事情我已經和最高檢的聞檢查官一起想辦法解決了,至於這個聘書,是我對他不能重返崗位的補償。」

  裴野驚訝抬眸:「沈老師……」

  他想說多謝,可沈辭自嘲一笑:「我聽不得矯情的話,算了啊。」

  他拍拍裴野的肩。

  「你們兩個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裴野。我留在這兒繼續陪王阿婆說說話,你快點回去看看你家那位傅聲同志,順便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吧。」沈辭說。

  *

  裴野打開家門時,一個月以來那種提心弔膽的恐懼讓他條件反射地產生了一種應激的緊張。可很快,廚房方向傳來兩個人說話的聲音:

  「父親,您返回聯邦的機票買好了嗎?到時候我和小野開車去接您。」

  「不用了,趙二他說你身體還沒恢復好,早就把這個活兒攬下了。想來也是,回國的時候聯邦應該是半夜,你現在還是少熬夜為好。」

  「沒那麼嚴重的,父親。聽小野說,您回來之後再過兩個月就可以重新回到特警局任職了,是真的嗎?」

  「民主派已經給我消息了,其實原本我也不打算回去,不過現在確實有很多工作需要主持……誒,裴野呢?怎麼光聽你提他,不見他影子?」

  裴野換了鞋,把聘書偷偷放到餐桌上,走過來。很快,淺栗色長髮的身影從拐角探出,四目相對時,青年琥珀色的眸子裡流露出驚喜的光。

  「他剛好在呢,」傅聲拿著手機,「小野,父親找你。」

  裴野笑著把手機接過來:「爸,剛去辦了點事。您找我?」

  電話里傅君賢哼了一聲:「往後我們可就是上下級關係了,裴野。你實戰經驗在我這裡勉強過關,不過理論基礎薄弱,閱歷麼也不夠……回來之後,我會用更加嚴格的標準對待你,不要指望在我手底下躺在功勞簿上睡大覺。」

  看樣子這是不接招了。兩個人對視一眼,傅聲對他撇撇嘴,做了個口型:「小時候他對我也這樣……」

  他不說裴野也心下瞭然。於是裴野欣然道:「是,局長。以後請您看我表現。」

  傅君賢語氣板板的:「……其餘的往後見面了再說。讓傅聲接電話。」

  裴野誒了一聲。傅聲湊過來:「在呢父親。」

  傅君賢語氣這才稍有放緩:「剛剛你跟我說的事,我總歸還是不放心。你工作太拼命了,明明咱們家裡不差錢,你現在需要靜養,不應該太操勞。你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傅聲俯身向電話湊得更近了些:「當然了父親,我最近狀態可好了——」

  「他說謊!爸,」裴野唰地把手機舉高,「他晚上不早睡,洗完澡不讓我幫他吹頭髮,吃飯比小貓兒還少,哄著也不肯多吃,我說他他還不聽!」

  「什麼?真有這事?」

  傅聲一個激靈:「我哪有?!父親你別聽他胡說……把手機給我!裴野!」

  「不給!」裴野把手機舉過頭頂。

  「這是我的手機!」

  他們在廚房門口纏鬥起來,裴野一手舉高,另一隻手把人黏黏糊糊地按在懷裡,卻不料這一周傅聲確實恢復得不錯,力氣比想像中大了不少,他沒穩住重心,後退兩步撞在門上,傅聲嚇了一跳,也剎不住車撲進裴野懷裡:

  「給我——啊!……」

  所有的動靜在那聲令人浮想聯翩的驚喘發出後,戛然而止。

  裴野:「……」

  傅聲:「…………」

  「……」傅君賢:「小聲啊,爸爸還是要提醒你,雖然現在爸爸不反對你們兩個在一起,不過要有節制,至少白天別——」

  「父親!」

  傅聲忍無可忍,一把從笑得直不起腰的裴野手奪過手機,耳朵都飛上紅暈。他幾乎咬著牙對電話里的男人道:「不說了,我們還有事,先掛了。」

  他掛掉電話,崩潰地把手機重重放在流理台上,一抬頭,看見裴野含笑對他挑眉:

  「還有什麼事啊,你不怕他老人家誤會?爸都說了最好白天不要,你還火急火燎地掛電話……」

  傅聲伸手要去捂他的嘴:「你還胡說?!——」

  他的手伸出去,卻被意外塞了一個東西在手上。傅聲訝然,把東西翻過來:「這是什……聘書?」

  青年把聘書翻開,反覆看了好幾遍,滿臉寫著難以置信。裴野嘻嘻哈哈的笑意慢慢消退,眼裡的溫柔如海浪退去後露出的細膩沙灘,一望無盡。

  他抬手,骨節分明的手指挑起傅聲耳畔一縷過長的鬢髮,挽到耳後。

  「沈老師拜託我轉交給你的。」他說,「看起來,往後也要叫你一句傅教授了,聲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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