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他每笑一次,三個人的不安都會加深一分,這不像裴野在他們印象中該有的狀態,他好像快瘋了。

  「沒有,」他說,「極夜的事,你們或許已經聽說了。聲哥現在不僅記憶停留在十八歲,狀態也怪怪的,他就像……就像一個活在自己世界裡的孩子。即使是我也沒法跟他正常溝通。」

  聞序說:「裴警官,其實你可以考慮一下讓他回重山醫院治療。重山醫院在這方面的治療是國內頂尖的,我還認識一個朋友,他也是醫生。」

  裴野垂著眼帘,不說話。

  聞序:「我認為不能輕信這個顧承影。萬一解藥根本不是解藥怎麼辦?我的意思是,就算這是個毒藥,我們現在也沒法驗證,更何況他親口告訴你,喝下它,治癒的機率也只有一半罷了。」

  裴野仍是沉默。

  瞿清許偷偷去拽聞序的袖子。

  聞序不理睬,懇切地看著裴野:「我知道自己沒有這個立場說這些話,裴警官,說到底這些也只是我的建議,只要你需要,我和卿卿隨時可以提供幫助。傅警官曾經幫過我們,我不想看到好人沒有好報。」

  裴野眸光閃爍,抬眼回望聞序。

  「聞檢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說。

  聞序:「我向我的那位醫生朋友打聽過,這種病並不會讓人死亡,而喝藥是有身體承受不住的可能的,裴警官,你能接受永遠失去他的風險嗎?」

  裴野張了張嘴,方才臉上好整以暇的笑容消失了。

  沈辭起身:「算了,留裴野一個人想想吧。咱們在這裡也幫不了什麼……民主派和軍部的事你都不用管,有我在呢。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傅聲。」

  裴野點點頭,與其餘人一同起立,往門口走。三人寒暄兩句便離開了,裴野剛要關門,電梯間忽然傳來瞿清許的聲音:

  「阿序,我手機落在客廳了,你和沈議員先下去,我取了東西就來。」

  外面應了一聲,電梯門關上。

  裴野回過頭,客廳沙發茶几上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等他再轉身時,瞿清許已經站在他面前。

  裴野看著他:「你有什麼不願意讓聞檢查聽見的話要跟我說嗎,瞿專員。」

  瞿清許眼神複雜地打量著他,有些奇怪地一笑:「你想多了,裴警官。我只是有些想法和阿序不大一樣,當著他的面我們不想起爭執,也不想讓你為難。」

  裴野挑眉:「關於聲哥的?」

  「一如既往的聰明嘛。」瞿清許眯起眼睛,「我和他看法完全相反,裴野。我認為顧承影給你的解藥可以一試。」

  裴野沒追問,靜靜凝望著他。

  瞿清許道:「如果我是你,我也會不忍心替他做這個決定。可如果我是傅聲,我不希望自己連拼一把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一點點等死——恕我直言,失去自己的意志和死亡本身沒什麼區別。」

  「如果換作我和阿序,我希望他替我做出的決定可以足夠勇敢。」瞿清許一字一句說,「裴警官,你要相信你們兩個的命和緣,置之死地而後生。」

  裴野表情微微一動。

  「我能嗎?」他問。

  瞿清許堅定地看著他。

  「你能,你也配。」他說,「從聲哥願意為你的前路赴死的那一刻,你們就已經不分彼此了。」

  裴野怔忪地看著他,眼底閃起粼粼的光。

  「我知道了,」裴野喃喃地說,「謝謝……謝謝你。」

  瞿清許收回視線,對他微微點了點頭,轉身推門走了。

  屋內寂靜下來。

  裴野在玄關一個人站了一會兒,吐出口氣,走到主臥門口,推開房門。

  熟悉的臥室內一如既往的整潔,只有床上亂糟糟的,雙人被堆成一個粽子形狀。

  傅聲慢慢從粽子裡探出頭,長發凌亂地貼在臉側,腦後的髮絲蹭得翹起來。

  他盯著裴野,緊咬的齒關里吐出幾個字:

  「從我家裡出去。」

  裴野面部表情竟然神奇地放鬆下來。

  他走到床邊坐下,傅聲連人帶粽子往後挪了挪,眼裡划過一絲驚恐。

  「你幹什麼?」他強裝鎮定,「……別過來。你到底還要賴在我家多久?」

  裴野喉結輕輕滾動。

  他溫柔地看著傅聲,喚道:「聲哥。」

  傅聲遲鈍地愣了一秒,而後回歸戒備的凝視狀態。

  裴野低聲說:「瞿清許說,我可以替你做決定。可聞檢查說得對,我害怕你離開我,聲哥,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好嗎?」

  他們四目相對。

  過了一分鐘,傅聲垂下長長的眼睫。

  「把小野還給我,」他嘟囔,「我要帶小野回家。你把他藏到哪去了?」

  裴野泄氣地一哂。

  他就知道。

  他想去幫傅聲整理一下亂糟糟的長髮,他本來頭髮長得就快,如今傅聲的頭髮幾乎長到及腰。

  不出意外,傅聲再次躲開了。

  裴野的手停在半空中。傅聲低著頭,把自己裹得更緊了點,似乎這樣做是當下唯一讓他很有安全感的方式。

  他念念叨叨:「把小野還給我。他答應我,不會放開我的手的。」

  然而真正的裴野的手就在他咫尺面前,十厘米的距離,卻像橫亘著足足七年漫長時空的溝塹。

  第112章

  近郊。監獄鐵門打開, 衛宏圖站在門內,崗亭哨兵見他遲遲不走,喝道:

  「餵, 快點啊,在監獄裡沒待夠?」

  衛宏圖看都沒看他, 盯著鐵門外。

  裴野正站在外面不遠處, 同樣看著他。

  青年揚起一個笑容, 用目光示意他往腳下看去。

  衛宏圖低頭, 看見門檻外放著一個火盆。

  「我來替您接風洗塵, 衛老大。」裴野把背在身後的胳膊拿出來,手裡攥著一把柚子葉。

  衛宏圖淡淡一哂。

  裴野走上前兩步, 將衛宏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對方是穿著自己提前托人送進去的新衣服出來的,乾乾淨淨,臉上也沒有胡茬,就是人瘦了些。這把年紀的人一瘦下來, 老態立顯。

  衛宏圖終於抬腳邁出門檻,隨後跨過火盆。

  裴野於是繞到他身側,用柚子葉在他肩上拍了兩下,嘴裡念念有詞, 衛宏圖哎了一聲:「免了。我又不是真犯了什麼事。」

  裴野這才閉嘴,默默地繼續這裡拍拍那裡掃掃。衛宏圖倒也默許他的動作。

  柚子葉拂過男人的後背, 發出沙沙的聲音。

  衛宏圖突然問:「我在獄中消息一向太落後。首都的天變了嗎?」

  裴野單手插兜走到衛宏圖背後, 輕輕拍打他兩下,頭也不抬:「不止首都,整個聯邦的天都變了。」

  衛宏圖哼笑:「是啊,如今是民主派的天下,是你的天下了。」

  裴野把柚子葉收起來:「好了。」

  衛宏圖沒動, 等著裴野繞回到自己身前。天色陰沉,黑色庫里南就停在不遠處。

  裴野語氣和從前一樣恭恭敬敬:「跟著您的這段時間,我學到了很多,這是我的心裡話,老大。」

  衛宏圖:「不敢當。」

  裴野:「您當得起。其實您是最有深謀遠慮的人。」

  衛宏圖有點兒悻悻然一笑:「有深謀遠慮,還不是落得這個結局。你和民主派向我遞出橄欖枝的時候,也等於遞出了一顆炸彈,我前有狼後有虎,不得不接。」

  裴野沒有否認。衛宏圖忽然又說:

  「出來之前,獄警告訴我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

  裴野有些意外,又很快回神。

  「您指的是,對於您利用職務之便謀私的處罰決定?」他問。

  衛宏圖不接茬。

  裴野聳肩一笑:「我只能為您爭取這麼多,抱歉,衛老大。」

  衛宏圖哼笑,臉上卻化凍的冰層般不再那麼僵硬。

  今天早上,他剛剛在獄中被下達了通知,自己因為失職瀆職,被取消首都特警局的職務,回到西京老家的警署,擔任副署長。

  「警備部建立以來,恐怕都沒有這樣的處罰決定,」衛宏圖自嘲地道,「這算什麼,到底是罰我,還是讓我回去頤養天年?」

  裴野說:「這算是我利用您的補償。很可惜,這件事不能由我一言堂,做得太過分的話,民主派也不會答應。總要尋求平衡之道嘛。」

  他的口吻像個小領導,衛宏圖嗤笑起來,往車道走了幾步,裴野跟在他身後。

  他忽然又停下來。

  「不用因為利用了誰道歉,小裴。」衛宏圖背對著他,道,「既然你叫我一聲老大,在離開這座城市之前,我就最後教給你一個供我在此立身大半輩子的道理。不要因為利用了誰而感到抱歉。」

  裴野怔了一下,停下腳步。

  風吹過他手裡的柚子葉,刷刷拂動,描摹料峭的風。

  衛宏圖說:「在我第一天踏足首都政壇的時候,我就已經認可了成王敗寇的道理。為了活,為了贏,這沒什麼丟臉的,我不願意和從前的親軍派、新黨站在一起,不是明哲保身,而是我知道,如果一個人乃至一個黨派身處鬥爭的漩渦中卻還宣稱自己乾淨透明,那他要麼是個蠢貨,要麼才是徹頭徹尾作秀的騙子。」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