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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初仍閉著眼睛,另一隻手插進口袋裡。

  「讓飛機準時起飛。」他說。

  電話那頭有些不敢確定地問:「可是,我們沒有接到主席先生……」

  「主席不會來了。」裴初波瀾不驚地低聲打斷他,「十分鐘後我會登上飛機,讓飛機照常起飛。主席說過,一旦出現任何緊急情況,我的命令就等同於他的,你忘了嗎?」

  電話里的人猶豫地唔了一聲:「屬下不敢。那我們在這兒等著您——」

  咔噠。

  再熟悉不過的手槍上膛聲傳來,裴初終於睜開眼睛,望向頭頂無垠的、月明星稀的漆黑夜空。

  不等電話那頭說完,他掛斷電話,放回衣兜里,接著幽幽嘆了口氣。

  不用回頭,他也知道此刻面對著自己後腦勺的東西會是什麼。

  良久,裴初轉過身。

  面向光明的一刻,他不適地眯起眼睛,待適應了黑夜裡唯一的光源,定睛看去時,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惱怒與困惑,反而揚起唇角,十分感慨地笑了。

  裴初的視線越過黑洞洞的槍口,落在那個逆著光,站在自己面前不遠處的青年身上。

  然而並不是傅聲。

  「相煎何太急啊。」

  悠悠念完,看著那張與自己相似的、緊繃著的面孔,裴初眯起眼睛。

  「我的好弟弟,」他看著裴野,意味深長,「看來,輪到你我命運的終結了。」

  第108章

  寒風席捲而過, 吹起衣袂翻飛。

  兩個相似的人相對而立,彼此凝視對方。

  裴野握緊了手中的槍,眉眼沉肅。

  「周自恆死了, 其實你也沒有組織想得那樣會悲痛欲絕,對不對。」裴野把槍口微微抬高, 「做接班人對你來說還不夠, 周自恆以為你是他的一顆棋, 可恰恰相反, 無論他是死是活, 你都會受益。這場賭註裡你穩賺不賠,不是嗎?」

  裴初靜靜盯著他, 微微一抬下巴。

  「繼續。」

  他說,好像一個導師在聽學生向自己做陳述匯報。

  裴野早就習慣對方面對自己時這份高高在上的姿態,勾了勾唇角:

  「我所了解的裴初可不是一個會甘心為他人當狗的狂熱之徒。所以即便懷疑我已經反水民主派,你也並不在意, 如果借我的手除掉黨主席,倒也正合你心意了……只是你沒想到別院裡有我的人,沒想到殺了周自恆的是你最忌憚的貓眼,我說得沒錯吧?」

  裴初沉默了。裴野又道:

  「你很清楚, 現在回去,下一個被傳喚的人就會是你。若是現在出國避難, 新黨就還有新的領袖、還有主心骨。只要耗下去, 在國外你仍然有活動的資本,到那時東山再起,民主派是鬥不過你的。」

  「為了往上爬,不惜機關算盡……」裴野微微低頭,緊盯著裴初的眼睛, 「寧可把這個國家搞得一團糟,也要不擇手段地斗下去,我不明白到底是什麼能夠讓你有這麼大的執念,裴初。」

  男人忽然嗤笑一聲,繼而露出那種仿佛老師聽到學生苦思冥想後居然報出一個錯誤答案的,不耐煩的神情。

  「別說這種無聊的蠢話逗我笑。」裴初一臉厭倦地偏過頭,像是看不見那指著自己腦門的槍口一般,「你來這是為了給我灌輸什麼理想信念、家國情懷的?」

  裴野壓下眼底翻騰著的複雜情緒,怒極反笑。

  「每次你都是這樣,」他說,「從小到大,永遠都是這幅傲慢的嘴臉。」

  深冬的風過境,凜冽如刀鋒。

  短暫的沉默過後,裴初闔了闔眼,又睜開。

  「為了貓眼,你忍辱負重到今天,還真是不易。」

  裴野握著槍的手一緊。

  「嘴上譴責別人時,倒是說得冠冕堂皇,」裴初望著黑夜下市郊茫茫的平原大地,不疾不徐道,「那你自己呢?作為血鴿,你背叛了撫養自己七年的貓眼;作為裴家的小兒子,你也能夠把槍口對準我,手刃血親……就是不知道貓眼他,會領你的情麼?」

  裴野額角微微抽動一瞬,隨即聽到裴初緊接著道:

  「裴野,我們是親兄弟,沒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性格。你痛罵我自私自利冷酷無情,可你我始終是同類人,什么正義公道從來都不是我們這類人的處事準則。當年你跟著我加入新黨是因為走投無路,後來跟著貓眼也是因為他傻乎乎地一心對你好……」

  「若不是波及到了貓眼,這天下是誰當家,你會在乎嗎?」

  腳下的黑影猝然一動,裴初不但不後退,反而向前一小步,裴野一驚,握著槍的手不禁壓低了一分。

  「你不理解我的苦心,我也不怪你,畢竟我也不理解你這種渾渾噩噩、一輩子只想過普通人生的窩囊願望,」裴初的語氣愈發咄咄逼人,「可說白了你也只是被逼急了反咬我一口的兔子而已,你有什麼資格認為自己比我高尚?當年我們一家四口窮困潦倒,跟著父親東躲西藏的日子,你都忘了?!」

  男人又往前一步。這一次,裴野的神情少有地一怔,竟也不禁後退半步,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裴初深望著他,幽深的蛇瞳里划過一絲陰鷙的冷笑。

  「因為自己被人欺凌,就要去解救其他被欺凌的人,哪有這樣的道理?」裴初蔑視著自己的弟弟,譏諷道,「不過都是他人編造出來的鬼話罷了。當年我們落難,連路過的狗都可以來踩上一腳,那時候這些聖母在哪裡?又有誰來拯救我們了?」

  「——人活在世,唯有自救。要是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就只有親自幹掉那些把不幸加於己身的人,而不是指望有誰假惺惺地站出來主持公道。」

  裴初嘴角噙起一絲慍怒的笑意:「貓眼收留了你七年,我沒殺了他,已經是看在你是我親兄弟的份兒上為你破例了!我早就告訴過你,人人都有自己要付出的代價,這個道理為什麼到現在你還沒懂?」

  這次輪到裴野陷入長久的不語之中。裴初盯了他一會兒,又看了看那不知不覺間逐漸有些戰慄的槍身,悄聲輕哼了一下,歪了歪頭。

  「不過,現在這一切都還為時未晚。」

  他看著裴野默默蹙了蹙眉,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對方任何細微的反應,一邊垂眼看著對方。

  「國內要變天了,至少短期來看,民主派已經占了上風。」裴初慢悠悠道,「而你是我的弟弟,又是新黨人,留在這裡只有變成萬人嫌這一個結局。現在跟我走,周自恆在國外培植了不少勢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青年眼中紛亂地閃過的光突然間盡數熄滅了,一雙眸子漆黑如深潭。

  他垂下眼帘,依舊沒有吭聲。

  裴初面上的笑容加深,眯起眼睛。

  「其實我們的道路從來沒有過衝突,不是嗎?」裴初意味深長地開口,「不如這樣,你跟我上飛機,等風頭過去,我會讓人把你那位心尖兒上的omega也接到國外,你們兩個隨便上哪裡過你的小日子我都不管,大家相安無事,何樂而不為?」

  自始至終,裴野都垂著眼皮若有所思。裴初終於沒忍住一聲輕笑,緩緩地上前一步,甚至抬起手,準備撥開眼前指著自己的那支槍:

  「你不是孩子了,該分得清利害關係。裴野,聽哥的話,別犯渾——」

  啪的一聲,伸出的手被猛地拍開!

  裴初後退一步,滿臉驚愕地看去。

  剛剛還似有動搖的青年站直身體,改為雙手持槍,銳利的目光瞬也不瞬地望向兄長的臉。

  「你也別說這種無聊的蠢話逗我笑了。」

  裴野冷冷說道。

  男人霎時怔住了。

  裴野把剛剛壓低的槍口抬高,重新對準了裴初的眉心。

  對方的臉在燈光照耀下,有種鬼一般悽厲的慘白。

  「同樣的當我不會再上第二次。」裴野狠狠說道,「上了飛機後留給我的才是死路一條,而傅聲……但凡聯邦還有一個你使喚得動的手下,你都不會讓聲哥逃出你的手掌心。我倆一死,你也差不多算是永除後患了。」

  說著他寂然一笑,嘴角微不可察地顫抖。

  「裴初,」他忽然以一種十分飽滿而複雜的情緒,清楚地喚他,「你真以為我不知道,爸是怎麼死的嗎?」

  裴初的瞳孔登時放大了。

  「我去過監獄,也看過驗屍報告了。」

  裴野看著他,眼眶卻一點點變紅。

  「爸根本不是因為什麼心臟病去世的,在那之前你們的人早就接觸過他了,他不願意做你們博眼球賣慘的政治資本,所以在你眼裡,他就只是一個毫無用處的糟老頭子了,是不是?」

  望著對方震撼得說不出話的模樣,裴野絕望地闔上眼睛。

  「這麼多年了,我一直都不懂……」青年仿佛喃喃自語,「你張口閉口都在談代價,好像這個世界上人人都有罪孽,人人都不值得。可我想了好久也不明白,你的代價究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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