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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說這話的時候,阿公已經過世了。

  我那時不懂得她眼裡的悲戚和遺恨。

  娘總說要盼到我與姜萸嫁個好人家,可有日夜裡我剛睡下,人還迷迷糊糊的,又感覺到她輕撫我的臉頰,柔聲嘆:「願兒長大若只做願兒就好了。」

  我在心底咯咯笑,娘還說自己不糊塗,願兒若不是願兒還能是什麼呢?

  我後來才想通,娘說的意思是希望我能隨自己的心意而活,不為情愛束縛,更不受宅院的桎梏,將日子過得乾脆利落,而不是滿地雞毛。

  我娘這樣的人本該將日子越過越好的,該長命百歲的。

  但她壞在了太善良,她大約是知道人都是利己又薄情的,卻不知人壞起來時,地府裡頭的惡鬼都要避讓三分。

  明堯剛會走路的時候,趁奶娘不注意躥進了我娘的院子,被接回去的當夜便渾身抽搐,意識不清。

  大夫看後說是中了毒,毒物應是半夏。

  而我娘近年有咳疾,所服藥物中正好有一味是半夏。

  劉瑛知曉後哭天喊地,又是要撞柱,又是要投井。

  我爹說:「阿嫻的性子我清楚,縱有怨懟,也不會害及無辜孩童,她若要下毒,怕是會直接下給我。」

  劉瑛不肯讓步,聲聲哭訴我娘要害她的兒子,見我爹似不為所動,乾脆罵得難聽。

  「自己生不出兒子,見不得她人能生,婆母與老爺能容下你,是念你生了兩個丫頭,沒想到你不肯知足,平日裡把阿彌陀佛掛在嘴邊,安的卻是如此惡毒的心。」

  我記得那日是我娘多年來第一次走出院子,我爹原本鐵青的臉色在見到她的一刻有所鬆動。

  「阿嫻,你如何來了?來,我們到外面說。」

  我娘捻著佛珠,神情淡淡,任劉瑛如何製造出動靜,她只看著我爹。

  「就在這裡說,聽說有人要找我問罪,不知是哪一樁?是你納妾時我這做正妻的沒有為你好生準備迎親之禮,還是你與婆母瞞著我將田莊糧產劃了部分給妾室收管我干涉了半分,又或是我拿你欠我爹的恩情壓了你半分,再或者是你拿我補貼給你的嫁妝去打點京中官員的事斥責了你半分?任你在前院如何胡搞,我可有半分打攪,不是我真的虧欠你宋家什麼,是我還顧及兩個女兒的情面,我不願後院之事成為她們將來被人拿來笑話的把柄,我還留在這裡,無非是在等她們成人,到那時我是多一眼也不願瞧你。

  「再說我下毒,我若是有那心,定當下給你。」

  興許是我娘已許久未跟我爹說過話,且說了那樣多話,儘管說得難聽,我爹非但不生氣,臉上還賠著笑,有幾分討好的意味:「阿嫻,當著願兒何故將話說得這樣嚴重,你待我的情分我自是清楚的。」

  自劉瑛進門,我爹一向對她偏愛有加,她說往東,我爹不會往西。她誕下明堯,我爹更是將她當作菩薩一般供著。

  可那晚不顧明堯還昏睡著,我爹像小狗聞了腥似的跟著我娘走了。

  我在他們後頭,看著我爹忽而左忽而右地討好著我娘。

  我娘卻像尊佛似的,眉眼都不曾為我爹低下過。

  我記得我娘數落了爹許久,他們的聲音忽高忽低,我還聽見爹與她承諾:「你放心,我絕不會因為劉氏生了兒子就薄待我們的兩個女兒,尤其是願兒。」

  我娘輕嗤:「你好意思提願兒?」

  我娘並未留我爹,我爹挨完罵出來,我卻看見他臉上並無惱意。

  相反見著我蹲在院子裡玩泥巴,還十分和氣地過來摸了摸我的腦袋,溫聲說:「願兒乖,爹爹忙,你替爹爹陪著你娘親。」

  後來啊,後來的事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只知道沒多久我娘就死了。

  他們說她終歸還是想害明堯,沒做得成,就畏罪自盡了。

  我不信娘會自盡,那段時日不論我如何哭,如何鬧,如何申辯,都沒人信。

  就連姜萸,也說我瘋了。

  娘說過要等我成人,要教我如何打點錢財,她希望我能活出一個與她不同的模樣。

  她曾笑著說,之所以為我取名願兒,是因為在生下我後她對從前與往後的日子有了不一樣的期望。

  她的心在一夜間死了又活,從此夫君的意志再不是她的理想,也將情與愛看得廉價了。

  她說她每次一喊我的名字,就像抓住了她心中的願景。

  我這麼好的娘親,如何會自我了斷呢?

  再後來我落水失聲,人也呆傻了好一陣子,醒來後忽然抱著我爹不撒手,見到祖母也不再怕。

  阿姐喜歡黏著祖母,為她捶背捏腿,我也學著模樣與祖母親近。

  見了劉瑛,我喚她姨娘好。

  他們都說二小姐落了水反而變了心性,不再像從前的夫人那樣孤傲,看上去也要順眼許多。

  劉瑛與祖母打趣:「要不說禍福相依呢,二丫頭這一遭反而懂事多了,若是和萸兒一般識大體,有萸兒一半的知書識禮,我又哪會虧待了她呢?」

  祖母微眯雙眼,眼皮耷拉下來顯出幾分兇相,臉上卻是笑著的,似乎覺得劉瑛這話很對。

  「太像王嫻是她的錯,若肯想通從根兒上把她那娘親忘了,就還是我們姜家的女兒。」

  那時我正趴在院子裡為明堯找蛐蛐兒,顧不得衣裳和裙擺都沾滿了泥巴。

  明堯在旁拍著掌跳躍:「二姐二姐,那兒有個洞,我的常勝將軍定在裡頭。」

  我抬頭看一眼坐在涼亭里的祖母和劉氏,日頭正烈。

  強光像兩束開了刃的長刀,斜斜地照下來,從我這角度望去,恰好是從她們的脖頸處劈過。

  我忽然福至心靈,一個念頭從腦中閃過。

  先殺老婆子吧。

  第2章

  落水那年,我九歲。

  我自那以後身子就不算好,不但說不了話,三天兩頭總要病一場。

  於是我自請到松華山下池田村我娘置的宅子裡療養,除了我娘留下的那一份財物,我沒有帶走姜家任何東西,僅一個叫月竹的丫鬟跟著我。

  宅子平日裡由胡伯在看管,胡伯曾是雍州衛所里我舅舅的部下,宅子和田產交給他能放心。

  我相中胡伯那身強力壯的兒子胡三,給了他銀錢讓他做我的眼線和護衛。

  那時胡三隻有十五六歲,古銅的皮膚,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為人誠懇實在。

  最要緊的是他與他爹一樣可靠,對我的話言聽計從。

  他又另找了幾個年輕壯實的少年來,一邊做農活,一邊輪流為我盯著宅子。

  如此我總算可以睡上踏實覺了。

  而後,我開始各種叨擾遠在雍州的舅舅,他行伍出身,在雍州有軍職。

  記憶中有關他的,全是我娘誇他如何英武能耐。

  我寫信給他,要他教我功夫。

  我在信中說我是不會回雍州的,他若不來松華山的話,就得給我派人來。

  舅舅起初回信斥我,仍然是那套用來約束女子言行的說法,我與他好言好語解釋幾次他仍不改主意,我乾脆割破手指頭給他捎了一封罵他的信去。

  字字句句哭訴我娘的冤屈,還說若他不肯幫我,從今日起我就日日燒香給阿公狀告他由著外人欺辱我娘,他日我憑自己的能力報了仇,一定再去雍州割了滿哥兒一塊肉祭給我娘。

  滿哥兒名叫王抒雲,是我表兄,從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娘還在時,我與他見過兩次,兩次都打得他滿地爬。

  沒多久舅舅帶了封信來,信中只有一句話:汝甚狂,願汝言出必行,讓吾妹沉冤昭雪。另,離滿哥兒遠些。

  那晚我翻著舅舅隨信一同捎來的各路拳法劍術的秘本欣喜若狂。

  自此我開始練武,不論三九還是三伏,從不停歇。

  之所以選在松華山,是因為背靠的是深山老林,即便姜家有心要打聽我的動向,也不過是知道我每日顫顫巍巍背著背簍進山採藥治病,再采些野菜做吃食。

  據胡三反饋,我進山之初有人鬼鬼祟祟出現在宅子四周,也有向好事的村民打聽,得到的答案都是那姜家二小姐只是個要死不活的啞巴。

  接著許久,村里再未來過外人。

  想來府上的日子富貴安逸,貪心享受還來不及,無暇管我的日子怎樣過,因而留下話說人死的時候捎個信回去就罷了。

  我冷冷地咬著牙,人死?是有人死,只不過不是老子。

  為快速提升體力和磨鍊意志,我每日背著大石往返松華山,好幾次累得癱倒從階梯上滾落,身上摔得沒幾處好。

  那時我想,若這點苦都能把我累死的話,這仇不報也罷,死了便去黃泉路上與我娘做伴。

  但天不亡我,非但不亡,還讓我從病秧子練成了個走路帶風的人,揮刀能輕而易舉地砍斷一棵老樹,與胡三幾人摔跤也常勝。

  過些時日,舅舅的信又來了。

  他說:汝莫練過頭,功夫高不如膽量大,雞狗敢宰乎?<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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