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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乍一聽是稱讚,可裴錦春的語氣與表情卻絕非如此。諷刺的意思達到,他甚至懶得同那人多廢話一句,目光轉向始終閉口不言的玄止道:「傳訊讓你師弟撤回來,那兒已是一片死地。」

  「裴前輩又打算只與同悲大師去?」

  這回,裴錦春倒是難得耐著性子多解釋了兩句道:「不為逞強,先前被兩鬼仙攔路,一時不敵,教他們毀了最後一件法器,其中那一魄被他們收了去。此為我的因果,你們去了也是無用。」

  玄止對此卻是不贊同。

  「前輩所言,吾自然相信。只是縱使你的因果我們插手不得,但至少…在前輩去冥府取回那一魄前,吾等能盡些綿薄之力。」

  「……隨你,記得帶些祭品去,分別放在村口兩邊的牌坊下。即便你們是人仙,也一樣會被困在裡面,屆時沾染的濁氣太多,神仙也難救了。」

  裴錦春嘴硬心軟這點,玄止早已有數,當即便謝過應下。想了想,又道:「前輩可記得先前吾曾提及的仙道大會?」

  「若你還想再勸,那便免開尊口好了。比起看他們互相恭維吹捧的虛招,還不如分別遣去先前的陣眼處觀望守護一陣子。」

  「前輩是有顧慮?」

  「顧慮說不上,只是隱約覺得忘了什麼,心裡頭不安生。」

  玄止欲言又止,一旁同悲則適時開口,幫忙解釋道:「裴施主命魄落在鬼仙之手,是以當時記憶才會模糊。貧僧卻記得,其中一鬼仙曾希望裴施主收手不理,由冥府全權接管那處陣眼。只是冥府恐有作壁上觀之心,貧僧想,裴施主擔憂之處多半在此。」

  玄止聞言也是神色凝重起來,這話出自同悲之口,他便已知其中利弊。冥府鬼物輕易不受濁氣影響,又或者說冥府陰氣本就是濁氣存於世上的部分分枝。如此看來,冥府野心確實非比尋常。

  「吾明白了。既是有大師在側,吾等也不便多言什麼,只望二位保重。」

  言罷,玄止毫無留戀,起身便召出靈劍向洞府外走去,樓巳愣了下,只看了自家師尊一眼便慌忙追人去了。至於餘下幾名人仙,他們本就是追隨玄止而來,能再見昔年傳聞中的裴錦春已是偶然。如今玄止認下裴錦春的安排離去,再觀裴錦春對他們視若無睹,自然也不便再留下,紛紛告辭離去了。

  洞府內轉眼便又只剩下裴錦春與同悲二人。

  「冥府之行,請帶我同往。」

  同悲主動開口,裴錦春手撐著半轉過身坐著,饒有興致道:「我還什麼都沒說呢!怎麼好像認定了我不會帶你了一樣?」

  同悲只是平靜地看向他,反問道:「難道你不是這般打算得麼?」

  「……」

  「你我魂魄共存,彼此早已難解難分。我雖不能切實感受你之痛楚,卻懂你心意,知你所想。既已知曉,我便不會放你一人獨闖那龍潭虎穴。百年前的遺憾,我不會再犯一次。」

  裴錦春盯著他的眼許久,良久才輕嘆一口氣道:「同悲,你知不知道這是私心私情,是破戒的?」

  「我知。」

  「那你還……」

  「若我說,此生…我不打算再為佛了呢?」

  第56章 斬鬼

  同悲那句不再為佛似乎對裴錦春影響頗深,向來伶牙俐齒的那麼一個人罕見得閉了嘴。

  雖無即刻動身之意,但裴錦春卻也沒完全閒著。自見過玄止等人的第二日起,除去陷入昏睡時之外,他便『忙碌』了起來。更準確的來說,是突然做起了手藝活。

  桃木削成手指粗的細薄長條,丟入洞中清泉浸泡後取出。裴錦春那一雙斬妖除魔的手取來數條浸水的桃木,十指靈活將其交疊編織,同悲在一旁一眨不眨看著,只見不一會兒,那些桃木條便有了人偶娃娃的雛形,這等手藝不可謂之不巧。

  如此循環往復,不多時便用那些桃木條變出了十數個空心的木人偶。緊接著,還不待同悲出言阻止,就見裴錦春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將小臂劃破,半掌長的傷口處立時湧出鮮血來,可他卻只是面無表情伸直手臂,保證流出的血全部滴入清池之內,直到那一汪清澈見底的泉水被染成淡紅色才收回手。

  剛編好的桃木娃娃被悉數丟入混了血水的池中,裴錦春手指微動便截斷了向外的水流,讓那些娃娃充分浸在血水池之中。這連番舉動若是無關旁人看了,定將裴錦春當成什麼善使巫蠱之術的妖道,可同悲卻是心知肚明。

  僧衣寬大的袖袍很輕易翻起,撿起方才裴錦春用來削桃木用的利刃,同悲也在自己小臂內側劃出一道相似的傷來,血滴入池中。他迎上裴錦春的目光,主動道:「桃木素有鎮壓諸邪之效,還有著鬼怖木的稱號。製成桃偶,再寫上玄止等幾位施主名姓八字,再以自身鮮血浸染,難道不是想以血引煞至自身,替桃偶上書寫姓名之人擋災受過?」

  同悲從水中撈出一隻浸血的桃偶,翻轉過來,只見那桃偶背後赫然寫有樓巳名諱及生辰八字。

  裴錦春不答,同悲也只是默默將桃偶又放回了水中,他左臂垂著,任鮮血不斷流入池中,將那泉水徹底染紅。至於他一個僧人為何能知道這般特殊的法子,自然因為是上輩子曾經親眼見過。

  「我現在有些後悔還你這麼多魂魄了,記得太多也沒什麼好處。」

  「若不記得,只怕來日我會悔之莫及。」

  大抵因為心中已有了決意,同悲說話也變得直接了許多。不想,裴錦春聽了卻反而嗤笑了一聲,他目光掃過去,反問道:「也不知幾個月前是哪個口口聲聲不涉他人因果,將我的命魄拱手讓給鬼仙?」

  明明是抱怨之辭,同悲聽了反而面露微笑,畢竟這時候的裴錦春還肯跟自己計較,吐露心意,總好過如從前的自己那般無心無情,全然感受不到為人的情感。

  「還笑得出來?你如今這副凡人身軀可不及前世,就不怕擋煞先把自己擋沒了?」

  「生老病死本為人之常理,若執於長生,才是違了本心,那樣更悔更怕。」同悲搖頭說道,垂眸用染血的手掌輕輕撥弄水面,漾起的水波將那十幾隻桃偶慢慢推到了他手邊,他從中準確無誤撈出了寫有自己法號與生辰八字的桃偶,抬起頭同裴錦春對視。在後者複雜的目光中,同悲雙手左右包住屬於自己的那隻桃偶,慢慢閉上雙眼,他嘴唇動了幾下,只見一圈佛光包裹住那桃偶。

  待金佛光消散,同悲攤開空了的掌心,對著裴錦春露出一抹微笑。

  摧毀給自己擋災的桃偶,也是以此表明自己要與裴錦春同去同歸的決心。

  裴錦春在那之後沒有再提拒絕的話,默許了同悲的所有舉動,只偶爾在不經意間用難懂的眼神掃過對方耳垂的耳飾。

  浸染好的桃偶尚需點目穿衣,最後供在陣中才算功成。同悲兩輩子摞一起也不會針線功夫,只能幫桃偶點目,在旁幫裴錦春裁布理線,用慣了劍器的那雙手拿起針線也十分自如,只是在同悲看來,確實有些陌生了。

  裴錦春在穿針引線的空餘偶然瞥見僧人灼灼目光,不免覺得好笑,扭開頭半掩唇輕笑出聲,又道:「真有那麼稀奇?」

  「嗯。」

  同悲應了一聲,不自覺伸手替裴錦春將一綹黑白摻雜的長髮別在耳後,裴錦春扭過頭餘光掃來時,他的手不自覺僵在耳畔。以世俗凡人的眼光來看,裴錦春本就有著天人之貌,相較於往日凌厲自傲的模樣,眼前手執針線、恬靜無爭的模樣更有著說不出的動人。

  裴錦春收回略顯吃雞的目光,垂眸繼續縫著桃偶的衣衫,一面解答道:「成仙前我也是區區凡人。本就是離經叛道、從家中逃出來一心修仙的不孝子,總不能進了宗門還指望著師長同門日日伺候起居不是?」

  他說的是前世的同悲所不知曉的過去,是曾經尚未成為劍仙的裴錦春的過去。從前草木之身得菩薩點化為佛,雖有人形卻無人心,今生轉世為人,入佛寺這一二十年,他所經歷恰似曾經的裴錦春,只是他二人仿佛正好顛倒了一般,也算是難得的巧合緣分了。

  說話間,裴錦春已將那些桃偶娃娃的衣裳盡數縫製好了,他指尖一捏斷了線,手腕一轉一抬,那些桃偶便憑空浮起,隨著裴錦春站起走動而漂浮著跟在他身後。待他將角落裡原本用來裝袈裟的木匣子端來打開,那十幾隻桃偶便齊齊飛入匣中排列躺好。

  「走吧。」

  同悲默默上前接過歧陽子遞來的玉色袈裟披在身上,二人對視,恍惚間似乎回到了從前。同悲最終沒有將心裡的話問出,他是想知道裴錦春此行究竟是否抱有死志才會如此替他人周全,可話到了嘴邊又自己咽下來。且不說裴錦春本就不是畏死之人,就算是時光倒退回百餘年前,面對前人無法可制的禍獸,也是他倆一步步配合摩挲出的壓制陣法,從前都沒怕過生死,如今再問,徒是折辱了裴錦春罷了。

  黃昏時分,一佛一道趕到了最後一處大陣附近,入目便是一座無字牌坊,身披黑袍的老人低頭蜷縮在牌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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