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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瑪西摸著鬍子,在這兩人察覺到他回來之前,他安靜地退了出去。

  站在屋檐下,胡瑪西抬起年邁耷拉的眼皮,他覷向屋外老樹,枯枝生出一點花苞,好似早已嗅到春意。

  剛才那一幕,讓胡瑪西想起了那些在冬夜中相擁生靈,風雪漫天,靜靜相偎,如同這世間僅剩的溫暖。

  胡瑪西憶起那個像雌虎般殺到他門前,指著他鼻子罵的女人。

  「這下,你也該放心了。」

  對著寒冷的夜風,胡瑪西低聲嘆聲道。

  夜風中鼓面輕響,似逝者無聲地回答。

  翌日。

  雪後林間,空氣清冽,黎因帶著攝影團隊穿過一片河谷濕地。

  黎因受傷那日,他和梁皆便為了今日拍攝做準備,雖然意外受傷,但是該做的功課並沒有落下。

  他們為紀錄片找到最合適拍攝的植物。

  查看GPS定位,黎因觀察地形,指向前方緩坡:「那裡應該有我們這次要拍攝的滇山茶。」

  他們踩著積雪前進,果不其然,在一片向陽山坡上發現一叢滇山茶。

  枝葉掛著未融化的雪粒,深紅色的花朵鮮艷盛放,在雪中極為矚目。

  攝影師不禁稱讚道:「這景真漂亮啊。」

  黎因伸手觸碰枝條,雪粒滾落,花瓣輕顫。

  鏡頭適時跟來,攝影師在鏡頭後方,打手勢示意黎因可以介紹一番。

  「滇山茶,Camellia reticulate。」黎因口音很正,面對鏡頭也毫不露怯,「通常生長在海拔一千米到兩千五百米的林緣、河谷,山坡。是渝西特有的高山植物。」

  花叢中恰好飛來一隻羽毛泛著金屬光澤的鳥,黎因指著那隻鳥道:「冬季食物匱乏,滇山花仍然能夠開花,為昆蟲和鳥類提供食物,包括眼前這隻叉尾太陽鳥。」

  「之前帶隊的村民告訴我,他們每年的雪祭日,都會摘滇山茶獻給神明,對於圖宜族來說,滇山茶象徵著光明和希望。」

  梁皆適時問道:「為什麼是滇山茶呢?」

  黎因俯身用指尖輕輕摩挲滇山茶,溫柔得好似在觸碰自己的戀人:「可能是因為一般的植物都熬不過冬天,所以它能活下來,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話音剛落,周圍一片安靜。

  攝影師立刻抓拍上這個鏡頭,心中默默誇讚黎因實在上鏡。

  只是拍個採集畫面,都好似在出演電影。

  拍攝完介紹畫面後,黎因和梁皆用隨身攜帶的工具,採集滇山茶。

  直至太陽逐漸西斜,拍攝才結束,黎因站在山坡上,遠遠能瞧見一片高山牧場。

  那是初到桑洛村那日,閔珂帶他站在高處瞧見的那一片。

  黎因將一片滇山茶夾進筆記本,塞進背包里,對梁皆說:「我想去一個地方。」

  梁皆整理著筆記本資料:「我陪你去?」

  黎因理了下背帶:「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

  這件事他需要獨自去做。

  從拍攝的地方走到高山牧場,看似很近,實則很遠。

  黎因走了很久,走到褲腳被雪濡濕了,鞋底被浸得冰涼。

  走得氣喘吁吁,眼看著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他拿手機撥出電話。

  那邊接得很快,黎因率先問:「你們拍攝結束了嗎?」

  「差不多了,你們呢?」閔珂的聲音在電話里聽著要更低沉,也更柔和。

  黎因:「結束了,你要來我這嗎?」

  閔珂問:「你在哪?」

  黎因拍打著肩膀上的雪:「在你小時候最喜歡的地方。」

  草原廣闊,太陽低垂,光線被雲層揉得纖長,紅色的夕陽將整個高山牧場映得溫暖又寂靜。

  風吹曠野,細碎雪塵撒在山脊上,站在牧場的柵欄外,閔珂被這陣風吹得眯起眼。

  就在這片天地間,黎因從遠處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馬,緩緩而來。

  他穿著一件白色羽絨服,仿佛與周遭隔著一層光暈。

  夕陽落在他的眉眼,睫毛垂下一點粉色淡影,他的鼻尖和嘴唇在雪裡被凍得通紅。

  就像位騎著風雪而來的漂亮神祗,御馬踏過一片薄雪,降臨到閔珂身前。

  黎因垂眸淺笑:「怎麼樣,好看嗎?」

  閔珂望著他,嗓音好似被風吹啞了:「好看。」

  黎因握著韁繩,有些生疏地翻身下馬:「好看就行,不枉費我挑了這麼久。」

  風在空曠的草場吹過,馬匹鼻息間吐出白氣。

  閔珂頓了一下,好像從他的話語間意識到什麼,呼吸微妙地亂了一瞬:「你買了?」

  黎因撫摸著馬的脖子,紅色的鬢毛在夕陽里耀眼閃爍:「對啊,它很漂亮,第一眼就瞧上了。」

  馬好像也知道人類在誇讚自己,尾巴驕傲輕甩,鼻子用力噴氣。

  這匹馬才跟黎因剛認識不久,卻在黎因身前溫馴得不像話,不時用濕潤的吻部抵住黎因的後領,輕輕地拱了拱。

  閔珂看了那匹馬幾眼,然後拉著黎因的手,往自己這邊靠近了些:「它好像想咬你的頭髮,小心些。」

  馬無辜地眨著眼,似乎希望用目光告訴黎因,這人純屬污衊。

  可惜黎因瞧不見,他配合地靠近閔珂:「不覺得很像嗎?」

  「像什麼?」閔珂聽到自己的聲音,語氣乾巴巴的。

  黎因皺了下眉,似乎對閔珂的反應有點困惑,但還是回答道:「跟你很像啊,可惜沒有一雙藍眼睛。」

  閔珂看著那匹馬:「所以你買下這匹馬,是打算……」

  「送你啊。」黎因微微側過頭,唇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你不是喜歡嗎,小時候想要擁有屬於自己的一匹小馬。」

  買下這匹馬時,黎因其實沒有仔細想過,送馬象徵著什麼意義。

  他只是單純地想讓閔珂高興,僅此而已。

  而他知道,他做到了。

  直到黎因把韁繩塞在自己手裡,閔珂依然愣愣地看著黎因,就像看著自己無論如何也抵達不到的夢的另一端。

  如今分明已經觸手可及,卻讓人憑空生出了些惶恐,怕這一切不過是場鏡花水月,一碰即碎。

  閔珂只要回答,這個夢就會醒來。

  而閔珂沒想到,就好像曾經那個為了看到心儀小馬,跋山涉水爬到山坡上的孩子,同樣沒想到,在多年以後,他會得到屬於自己的小馬。

  是最愛的人送的。

  閔珂說不出話來,他始終沉默,安靜得讓黎因從莫名到慌張。

  黎因仔細打量著他的臉,看他顫抖的眼睫,緊緊抿住的嘴唇。

  看不出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這令黎因不由緊張起來:「你怎麼了?不喜歡嗎?」

  「喜歡。」閔珂握緊韁繩,抬起眼起來,「很喜歡。」

  「要不要騎一會?」黎因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問道。

  閔珂點頭,他翻身上馬,動作利落熟練,他鬆開韁繩,腳跟一夾,棗紅色的高山牧馬瞬間揚蹄,嘶鳴一聲,衝進了開闊的牧場。

  一人一馬速度極快,像一陣凌厲的風,筆直切入寬廣的草場。

  就像徹底地釋放了自由與快意,閔珂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解脫。

  在這片土地中,他自由,桀驁,不可馴服。

  黎因目光追隨著他身影,重逢以後,他很少見閔珂這個模樣。

  終於不再沉默隱忍,不羈灑脫,一點骨子裡與生俱來的驕傲。

  閔珂耳畔的綠松石激烈搖晃,過往的風勾勒身形,他一度消失在黎因的視野里。

  再度出現時,遠遠地,他騎著馬朝黎因的方向歸來。

  他的頭髮亂了,臉頰也被風雪吹得通紅,可眼睛極為明亮,像是整片天空都墜了進去。

  閔珂翻身下馬,腳步極穩,就像在馬上飛馳,對他來說不過是一次尋常的呼吸。

  從消失到出現,他手中多了一樣東西。

  離得近了,黎因才看清閔珂手中的是什麼。

  那是一束滇山茶,鮮艷花瓣帶著野性與張揚,和剛才黎因眼中的閔珂一樣,純粹而熱烈。

  閔珂雙手捧著那束滇山茶,一步步朝黎因走來。

  重逢以來,他一直在送黎因花。

  總是失敗,總被拒絕,可閔珂好似吃不到教訓,也不知道疼。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無用的行為,就像徒手握住一陣風,在大雨里點一盞燈。

  黎因站在原地,那束滇山茶被捧到他面前,帶著剛摘採下的濕潤和香氣。

  「送你。」閔珂的呼吸變得有點急,一團團白霧升在空中,藏也藏不住。

  閔珂站在晚霞之下,背後是燃燒的天幕,捧著一束花,沖他笑得露出那兩顆尖尖的虎牙。

  在圖宜族,他們會把滇山茶獻給自己的神明。

  在這裡,閔珂會把滇山茶獻給黎因。

  無論是多少歲的閔珂,總會將自己認為最美好的一切,都送給黎因。

  就像心臟被戳漏了一個小口,洶湧而來的,是一場雪崩,人力無法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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