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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見那張臉孔四分五裂,被紅色的線縫起來收攏,針線邊緣亦露著或粉或紅的肉,可見縫合之人到底有多害怕,這功夫粗糙的很。

  他是睜著眼睛的,一對眸子拉扯的一高一低,沒有眼瞳,皆是白的悽慘的眼白,睫毛猩紅上翹,猶然掛著凝固住的血珠。

  他低垂下非人的睫毛,明明沒有眼瞳,初雪卻覺得他就是在盯著自己看。

  「你…你是、你你是活人,還、還是死人?」她縮在地板上,顫顫巍巍的發問。

  他緩緩轉動腦袋,空中傳來『咔咔』的脊骨運轉的僵硬聲響。

  他輕輕張開嘴巴,發出幾個晦澀難解的音節。

  只聽了一秒鐘,初雪便七竅流血,眼皮一翻暈死過去。

  再次醒來,她被藏在神龕下,摸摸眼睛和耳朵,血沒有了。

  外面不停有說話聲,說是神祠圍牆被挖了一個洞,定有賊子闖入,必須要捉住那賊子。

  撩起紅布的一角,她偷偷往外看。

  神殿平安無虞,沒人敢搜裡面。

  她正要繼續看,紅色的衣擺從上面垂落,將她遮的嚴嚴實實,下一秒一道聲音從神殿外傳來,「真神在上,您最虔誠的信徒想要進去查驗您的安全。」

  神殿的帘子無風自開,那人一喜,跪拜磕頭感謝恩賜,隨後沖後面擺手,一行人順利進入。

  那行人檢查一遍,沒有發現,恭拜過離去。

  初雪從神龕下爬出來,這人重新戴上了白色的面具,面朝她而坐,紅色的衣袍纖塵不染。

  「你救了我,你不會傷害我對不對?」

  他無反應,她也不介意,膽大包天的將香灰抓了一捧灑在地板上,「你可以寫字跟我說話!」

  「我叫初雪,你叫什麼名字?」

  他沒有寫字,也不說話,端坐著宛若雕像。

  「難道是沒有名字?」她疑惑,「你用的是阿離哥哥的身體,那你就叫離好了,你有他的記憶嗎?你還記得我嗎?我們從前一起去摘過野果子你沒忘吧?」

  她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冒出來,冒冒失失的問完才反應過來自己仿佛沒給他回答的空間,伸出手將香灰撫平,「我教你,你的名字是這樣寫的。」

  一筆一划下來,歪歪扭扭的『離』印在地板上。

  他終於有了反應,下巴微收,做了一個俯身低頭觀看的動作。

  『離』字旁邊,一筆一划落下另一個『離』,他沒有動作,是用神力代寫的。

  「哎呀,我的字太醜了,你不要跟我寫的一模一樣啊。」初雪把兩個丑的如出一轍的字抹去,嘀嘀咕咕的微惱。

  他果然重新寫,只是寫出來的不是字,而是一個簡筆畫,寥寥幾筆,一個小姑娘的肖像躍然於地板上,她的鼻子上、臉上、額頭上髒兮兮的。

  初雪連忙摸摸自己的臉,「有那麼髒嗎?」

  「你是問我的名字怎麼寫?」她重新用手指書寫。

  「初…雪…」

  「意思就是,冬天的第一場雪。」

  「你要記住我的名字。」瞄了一眼他的面具,她略有猶豫,還是小聲說了,「阿離哥哥說過以後會娶我,既然現在你取代了他,那你也要替他履行責任。」

  說罷,擔心被拒絕似的,她慌忙轉移話題,「我很餓,那些東西可以吃嗎?」她指的是那些供奉的瓜果。

  不見他反對,她一股腦把吃的全都兜進衣服里,大口咬蘋果,連吃幾口,她悄悄看了一眼,發現他重新坐回神龕里,側頭看著她。

  她如此膽大,卻沒有被懲罰。

  從那天之後,便夜夜偷跑過來與他說話,他大多數沉默,懶得理她,偶爾也會寫幾個字。

  這惜字如金的態度並未把她擊退。

  不過,神殿裡多了一樣供奉:宣紙與毛筆。

  「今年的收成很好,大家都很高興。」初雪托腮,宣紙上畫了一隻肥嘟嘟的花豬,「每天都有求賜福的人,你從來不拒絕,你的神力是用不完的嘛?」

  他不回答,面朝日光,似乎在休憩。

  初雪看向他裸。露在外的手,蒼白無血色,「我最近跟阿娘學了繡工,待我學成,你就把那些服侍你的侍女們趕走好不好啊?」

  他側頭朝向她。

  「她們把你縫得好醜,我現在不怕你了,我可以做。」說著,她鼓起勇氣伸手摘他的面具。

  他對人類總是寬容優待,從不拒絕。

  自然了,對初雪也是如此。

  心裡做過建設,對上他這張恐怖的臉,初雪壓下恐懼,鎮定自若的張嘴亂編,「把你的臉都縫歪了,你看東西肯定不舒服。」

  他目光落在那張白色面具上,那面具沒有洞,戴上是極為遮擋視野的東西。

  「啊……你確實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初雪爭辯,「但是有礙美觀呀,那些人都怕你,也有你長得醜的原因呀。」

  這話也只有她敢說了。

  他無言,半晌後,點頭。

  得到允許,宋初雪興高采烈,第二天便抱著針線簍苦心練習。

  她下決心要練的東西月余就像模像樣,他要她學的書法半年了也不見有起色。

  初雪頂著他那對沒有瞳仁的白色眼睛,悻悻然嘟囔:「我真的不喜歡那些。」

  「好啦,你快把衣服脫掉。」

  穿針引線,戴好隔絕血肉的手套,轉過身,他一絲。不。掛,驚得她立馬捂住眼睛。

  他奇怪的側頭以對。

  初雪問:「之前就想說了,阿離哥哥

  的身體只有十七歲,你現在卻是二十五歲的模樣,難怪把他的身體都撐壞了。」

  他閉著眼睛。

  [我不能娶你。]

  「?」初雪猛地左右看,「誰在說話!」

  睜開眼睛,他望著她,[人類無法聽我的聲音,只能通過心音傳達我的話。]

  「……那你一開始怎麼不說話啊!寫字騙了我快一年!」她炸毛了,簡直想拿針戳他。

  [今天才可以這樣與你對話,之前不行。]

  「真的?」她狐疑。

  [嗯。]

  「……」她問,「為什麼?」

  [他並未允諾娶你,我有他的記憶。]

  謊話被拆穿了。

  初雪募然紅了面頰,端出不依不饒的姿態:「我喜歡你!我就要嫁給你,你不是從來不拒絕你的所有子民嗎?我也是你的信徒,你不能拒絕我。」

  他的目光落在她羞紅的臉頰上,[你的心污濁晦暗,眼底皆是野望,你的圖謀躲不過我的眼睛。]

  初雪臉色頓變,手中的針線簍倏爾砸落地面。

  半晌,她不甘地追問:「那你為何還要允許我的靠近?」

  [有野心從來不是個錯誤。]

  「即使我要圖你身上的神力??」

  [你想要什麼?]

  [我引以為傲的便是五感能力。]

  「五感能力,是什麼?」

  [字面意思,便是形、聲、聞、味、觸。]

  [明是非、辨善惡,望得到苦難,亦聽得見哀聲。]

  [不蔽塞,天下蒼生皆在眼中、耳中。]

  初雪迷茫:「這,這不就是你的一顆善心嗎?」

  [只有善心無用,我能居神殿而通曉天下事,正依仗這些能力。]

  「你是說,你不用出門就能拯救天下的所有人。」

  原來她每天看到的也只是一隅?

  [你的苦苦掙扎,我亦看在眼裡。]那張可怖的面孔附來,慘白的眼瞳倒影出她迷茫的模樣,[若你有本事,就自己來取你想要的東西。]

  這已是他最寬容的姿態。

  初雪聽懂了,彎腰撿起針線簍,「我替你縫合身體吧。」

  這是一項重大的工程,她一針一線縫的整整齊齊,最後一針落下,收合,紅線打了個結被她藏進頭髮里。

  取出一把梳子,初雪動作輕盈的為他通順髮絲,紅衣重新穿上,遮掩他通體的紅線。

  五官被扭正後,他的容貌讓初雪略略怔愣,「長的…跟阿離哥哥不太一樣。」

  [很醜嗎?]

  纖長的紅色睫毛低垂,他的輪廓霧一般柔和美麗,那是一種雌雄莫辨的優越。

  初雪面頰克制不住的瀰漫起一層粉,將面具重新扣上,「…不醜。」

  「我不要你的東西了,只要你娶我,定然不會看到自己的妻子先你一步死亡,我還是想嫁給你。」

  他一貫沒什麼表情,盯著她看了良久,[你真是坦誠的可怕。]

  她一把握住他衣袖下的手,「那你答應我吧,你不是能看到所有人的苦難嗎?我只是想活著,不受他人掌控的活著。」

  他收回自己的手,閉上眼眸。

  正當初雪以為他還是拒絕的時候,他鬆口了:[繡嫁衣吧。]

  一簇期盼的火焰從心中升起,她一下歡呼出聲,撲過去大喊:「神明最好了!」

  神明將要娶妻的事情很快傳遍了大街小巷。

  這條從未設想的道路一旦被開墾,就止不住了。<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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