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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抓住了那隻手,溫暖、乾燥、有力,那手與他相握住手腕,形成一個最牢固不過的生死劫,然後猛然向上一拽。

  砰的一聲,好像什麼東西被撞碎的聲音。

  燕拂衣衝過堅固的冰層,去勢不減地衝進一個人懷裡。

  他很深、很深地吸了一口屬於人間的空氣。

  他還活著。

  都還活著。

  「拂衣,拂衣,別怕。」

  李浮譽的聲音里都帶了一點慌亂,燕拂衣這一次的狀況似乎不同尋常,不是簡單地被勾起了陰影,而是……陷入了與什麼更大的桎梏的掙扎中去。

  他的身體很涼,不是那種失血帶來的僵冷,而是一種仿佛催生冰系法術般的嚴寒,李浮譽抱著他的手甚至被凍得發痛。

  可他當然不會放手,反而更緊地抓住燕拂衣緊繃的掌心,試圖把每一根手指搓熱。

  那繃得骨節分明的手,突然間活動起來。

  李浮譽都沒有反應過來,陡然間感到那無助地僵在自己掌心的手,像被注入某種靈魂上的力量,緊緊地反握過來。

  手握得是那麼緊,就好像將要墜崖的人抓住一根斜出的樹枝,拼盡全力讓自己不掉下去。

  他便本能地也用最大的力氣回握過去。

  燕拂衣睜開了眼。

  與他對視的第一眼,李浮譽便認得出來,有什麼變得不同了。

  前些日子,燕拂衣雖然醒著,眼中卻始終像是蒙著一層霧。

  他沒有記憶,沒有力量,被勉強彌合起來的魂魄放進陌生的軀體,因為風吹草動而受驚,仿佛一個不注意就又會碎去。

  甚至不只是這段時間——從五十年前開始,仙魔之戰還沒打響的時候,那時燕拂衣的狀態,就已經時常不對頭。

  那時李浮譽還是個寄居在冰晶中的遊魂,他住在離燕拂衣心臟最近的地方,聽見那顆心傷痕累累、越跳越緩,像被極重的東西壓到瀕臨崩潰的地步,卻只能忍著……忍著,將自己忍成一塊將要風華的石頭,好像風一吹都會散。

  那時李浮譽天天都心驚膽戰,最怕那些人渣又對他的月亮有什麼壞心思,也怕燕拂衣自己有一天,突然就堅持不下去了。

  他看得出來的,看得出那一次比一次更險的搏命招式,看得出燕拂衣有時會在做什麼事是突然茫然,好像忘了自己身在何地,忘了自己要往哪兒去。

  他活得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只是被一些責任啊、牽絆啊的東西生生留住,其實都不知道為什麼要活著。

  甚至,李浮譽曾很膽戰心驚地意識到,燕拂衣不是那麼太願意活著。

  他拼命地做自己能做的所有事,在那顆一片灰燼的心上試圖鑽出一些火苗,或者種出一些花。

  那也是李浮譽從穿越到這個世界開始,就一直在努力做的事。

  他告訴燕拂衣,這世界很大、很美,不要被眼前的東西困住,即使在見不到光的絕境裡,也有人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不要放棄啊,月亮。

  即使很累也可以落在花海,不要被拉進陰謀詭計的深淵裡去。

  可那些事不是發生在他身上。李浮譽很清楚,他再心疼燕拂衣,也沒法真的感同身受,更不要說站在一邊,輕飄飄地勸他「忍住」。

  但是,在這一刻,仿佛一切都不同了。

  李浮譽一下子就像被那雙深黑色的眸子吸進去,那麼透亮,那麼遼遠,像是如劍般高聳入雲的雪山,晴空萬里,生機勃勃。

  他張了一下嘴,想呼喚一聲那個名字,卻竟沒能發出聲音。

  黑眸中甚至還殘留著一些淚痕,卻染上不容錯辨的光亮,有什麼亮瑩瑩的東西在閃,燕拂衣在他懷裡,周圍水汽暈染,他們十指相扣。

  然後清瘦的劍修突然間挺起了身,他們離得那樣近,姿勢那樣緊密,因此只是這樣小小的移動就足以消弭全部距離。

  燕拂衣閉上眼,就著依偎的姿態,吻住他師兄微張的唇。

  第101章

  那其實只是很蜻蜓點水的一個吻。

  燕拂衣突然醒過來, 突然親他,然後就好像也被自己的膽大嚇住了似的,很有些惶然地又往後一縮。

  那雙眼睛如此亮, 不是被欺壓到極限時的破裂, 也不是失去記憶時的霧沉, 他眼中倒映著李浮譽的影子,就像十八歲時一樣。

  李浮譽在這時候反應很快,他看出在這很偶然的契機下,燕拂衣已恢復了記憶, 甚至……那些在之前糾纏著他的傷痕和過去, 也都豁然開朗。

  胸腔砰地鼓脹起來, 就像花開的瞬間。

  燕拂衣的唇微張,似乎想說什麼話, 但李浮譽沒再給他這個機會, 他一手攬住懷中人的後腦,讓他不得不稍稍抬頭,不容置疑地加深了剛才淺嘗輒止的接觸。

  「唔……」

  燕拂衣喉嚨里發出一聲細細的、氣泡似的聲音,像是嘆息, 又好像是嗚咽。

  他閉上眼睛。

  很難形容李浮譽在這一瞬間的心情。

  他好像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久到以為完全沒有希望,久到已經開始思索著放棄。

  ——不是放棄愛他,而是放棄得到什麼回應。

  燕拂衣一生得到的大多是痛苦和折磨, 以至於只是在旁邊看,都會替他感到疲憊, 李浮譽有一段時間很不確定,這輪一直掙扎著、在暗夜中放出微弱的光的月亮,是否還有殘餘的力氣, 去把這種相比之下很「小」的愛意,投射到一個人身上。

  他光是去愛那些很「大」的東西,想必就已經竭盡全力。

  可他竟真的還能等到一個吻。

  燕拂衣的眼睫又垂下去,這一次不是因為疲憊,而是因為眉梢眼底,淺淺泛上的紅暈。

  他完全沒有經歷過這個,即使是最初最大膽的動作,也只是來源於偶然撞破某些事情,在連忙轉身前的驚鴻一瞥。

  燕拂衣不曾想過,會這麼……熱。

  那蝶翼一般纖長的睫毛尖都輕輕顫抖,無論怎麼克制,微妙的感覺也像水底冒出的氣泡一樣,咕嚕嚕地向上涌,即使用手指按住,也會從縫隙中旁逸斜出,歡快地、撲簌簌升騰起來。

  剛才曾引發恐慌的水,此時變成了另一種不可忽視的東西,他被師兄橫抱在懷裡,很小心地維持在水面以上,可垂下的腳尖有時微微晃動,便也會在水面上盪起小小的漣漪。

  燕拂衣已經有足夠的理智告訴自己:不用怕,是和師兄在一起,這裡的水,不用怕。

  可仍是忍不住細小的瑟縮,那種心臟微顫的在意在此刻形成了某種全新的感覺,他甚至分不清楚,輕掃在心上的小刺,到底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燕拂衣頭暈暈的,有些喘不過氣。

  本來就很熱了,溫泉蒸騰而出的水汽都帶著熱量,細小的水霧讓衣物都緊貼在皮膚上,他下意識地想往上躲,手臂便不由抬起來,像抓住一根浮木那樣,攀在師兄筆挺的肩背上。

  李浮譽注意到這點,貼心地稍向後仰一仰。

  可他——也許不能說完全不是故意的——好心辦了壞事。

  燕拂衣的身體仍有些虛弱,如今頭腦也昏沉,這樣突然改變重心時,便很難再維持妥帖的平穩。

  他們更緊密地貼合在一起,燕拂衣簡直是跌進他懷裡,連本能僵硬著的牙關都無意識鬆開,讓蓄謀已久的另一個人趁虛而入。

  那一瞬間的慌亂讓反應也慢了半拍,於是,本來就處於被動的那個人更加丟盔卸甲起來。

  燕拂衣整個人發軟,麵皮滾燙,眉梢都暈起熱燙的紅色,盈盈水汽匯聚在眼底,修長白皙的脖子不知所措地彎折,形成一種向上揚起的、獻祭般的姿態。

  他手指無力地蜷起來,剛好搭在師兄後頸,又被那裡熾熱的皮膚灼得一燙。

  於是整個人就完全慌亂起來,手不知該往哪裡放,也不知該擺出什麼姿勢、怎麼配合,好像被獵犬按著拱鼻子的小貓,只會緊張地露出柔軟的肚皮。

  泉邊的溫度甚至還在上升,可李浮譽的手指剛撫到白膩的後頸,就被一道突如其來入侵的靈力打斷了。

  他豁然抬頭,寬大的袖子揚起來,將快斷氣的燕拂衣遮得嚴嚴實實,自己端正地整了束帶,才從池中躍起,帶著那麼一層蒙蒙的水霧,轉過身來。

  淵靈帶著謝陵陽,兩個人低著頭,一個看左邊,一個看右邊,都為自己的不合時宜而十分尷尬。

  早知道晚些再來了。

  燕拂衣的臉一時間更加——如果可能的話——漲紅起來,他可不是過去那段時間無知無覺的時候了。

  剛剛恢復記憶時一時衝動,怎麼卻、卻竟會被人看到……

  他從李浮譽懷裡掙扎著要落地,整個人頭頂上幾乎要冒出煙來。

  李浮譽沒有強行限制燕拂衣的活動,只是很謹慎地看顧著,在他落地瞬間踉蹌時及時扶好。

  高深莫測的金光閃過,他們四人周圍的環境一變,已回到了瑤台議事的廳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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