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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諱迷茫注視著他,一時間覺得極其陌生。

  不該是這樣的。

  度上衡這些年從未真正休憩過,哪怕閒余時也是盤膝坐在玉台上調息,甚少有過躺下睡著的時候。

  封諱愣愣注視著那張熟悉的臉,臉色煞白如紙,踉蹌著翻身到了玉棺中,袖中一直藏著的桃花枝啪地一聲掉了下來。

  封諱不敢碰他,唯恐察覺到那冰冷的體溫,但他垂著頭注視著那熟悉的臉,淚水卻止不住地往下不斷滴落,落在那帶著金紋的衣袍上。

  等到游斂進來時,就看到那身形高大的男人抱著玉棺中的崇君放聲而哭。

  離長生怔然注視著,下意識想要朝著哭泣的封諱伸出手。

  手指輕輕那團泡泡戳破。

  下一個畫面封諱已不在雪玉京,他化為巨大的龍形狼狽跌在樹林間,四周皆是一具具妄圖獵龍的修士屍身。

  封諱在雪玉京受了重傷,又被無數人圍攻,此時渾身是傷,血浸透了地面的土壤。

  這樣重的傷,他眉眼處竟然很安寧,眼瞳逐漸渙散著,躺在那兒前所未有地溫順。

  離長生忽然有種前所未有的怒意。

  在他死後,所有人都要欺負他的小蛇。

  封諱的瞳孔越來越擴張,幾乎滿瞳時,好似骨子裡的本能終於出現。

  一道金光驟然籠罩。

  那是天道的討奉。

  離長生這時好像完全忘卻了這只是記憶,他的情緒被情障無限制地放大,迫切地想要封諱用討奉來自救。

  只要活著就好。

  可事與願違。

  龍的討奉往往是靈根、天賦等天道恩賜的東西,但當他以性命為代價的討奉,卻能扭轉乾坤,起死回生。

  離長生聽到瀕死的小蛇輕輕啟唇。

  「……惟願長生。」

  天道得到討奉,驟然化為一道金紋直衝雲霄,悄無聲息沒入雪玉京,一點點重塑那破碎的魂魄。

  四靈化骨,祈求長生。

  離長生愣怔著,終於知曉記憶深處那句「長生」到底是誰的聲音。

  他掙扎著想要撲向那個一點點上升的泡泡,只是沉重的身軀卻一直往下墜落。

  頭頂的光芒越來越微弱,最後化為最後一點寒芒,微微閃爍。

  離長生用盡全身力氣也無法從自己的情障中掙脫。

  就在他疲倦閉眼的前一瞬,那點寒光驟然大放。

  四周沉悶的泥沼像是被人撕開般,強烈的光芒鋪天蓋地而來,離長生還未反應過來,一隻手倏地握住他的右手腕,猛地一用力。

  離長生瞳孔輕輕一散。

  他感覺自己纏著無數鎖鏈的身軀驟然輕盈,被那隻手從一望無際的黑暗中拽出,朝陽從天幕降落,傾灑在他身上。

  封諱喘息著將四周的枯枝用力撥開,將被困在其中的離長生抱出來,看著他渙散的眼瞳,匆匆道:「離長生?記得我是誰嗎?」

  離長生羽睫緩慢眨了下,好一會才道:「封諱。」

  封諱這才鬆了口氣。

  離長生渾身上下全是度景河魂飛湮滅前長出的枯枝,封殿主嫌棄礙眼,恨不得連撕帶咬的終於將那些髒東西拂去。

  轟隆隆!

  離長生如夢初醒,這才後知後覺落在他身上的不是什麼讓他如沐春風的朝陽,而是能劈死他的雷光。

  離長生:「……」

  離長生不知自己被困在情障中多久,但看封諱的肉身幾乎被劈毀了,俊美的面容皆是裂紋,便知他恐怕替自己擋了少說也有數十道雷劫。

  離長生疲倦地問:「不疼嗎?」

  封諱蹙眉看著他,心想這是被劈傻了嗎,在說什麼渾話?

  他難得能保護離長生一次,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他挨劈自己在旁邊優哉游哉看著嗎?

  離長生沒什麼力氣,聽著耳畔越來越響的雷鳴聲,輕聲道:「我去了很遠的地方。」

  封諱:「……」

  開始回憶一生了?

  不太妙。

  封諱趕忙將他搖醒:「先別忙著說遺言,我們借著鬼門關回到幽都去。」

  離長生搖頭:「那是大乘期的雷劫和天道的雷譴,我就算去到地獄十八層,也會有片雷雲追著我鍥而不捨地劈。」

  封諱蹙眉:「要怎麼離開?」

  離長生故意引來這些天雷,肯定有後招吧。

  離長生輕飄飄道:「挨過去就可以了。」

  封諱:「……」

  封諱皺眉,掐著離長生的下頜左看右看,似乎在判斷他是不是真的被劈傻了。

  離長生短暫地休息片刻,將疲懶收拾得乾乾淨淨,他握著山鬼緩緩站直身子,看了一眼封諱。

  封諱眼皮重重一跳:「想把我支走?」

  離長生:「……」

  離長生道:「我還什麼都沒說。」

  「你眼睛一動我就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封諱冷冷道,「想都別想。」

  離長生無聲嘆了口氣,用掌心在封諱臉側輕輕一拍,淡淡道:「沒有這個打算,只是在想其他事。」

  封諱下意識按住他的手背,將自己的臉在他掌心蹭了蹭,還是悶悶的。

  他根本沒看錯,離長生肯定在打什麼其他的想讓他單獨活著離開的壞主意。

  離長生感知著封諱冰涼的體溫,手指輕輕一蜷縮。

  就在這時,有個聲音涼颼颼地響起:「原是我來的不是時候了。」

  離長生回頭一看,徐觀笙不知何時來的,周身森森寒意幾乎化為惡鬼似的實軀,直勾勾盯著封諱。

  眼看著雷再次落下,離長生蹙眉:「你離這麼近做什麼,回去。」

  封諱本來還在生氣,聽到這句話像是禍國殃民的妖妃,臉貼著離長生的掌心輕蹭,眼神似笑非笑瞥著徐觀笙:「是啊,我們倆的事,徐掌教還是別來摻和了。」

  徐觀笙:「……」

  「是嗎?」徐觀笙吊著張死人臉,看起來不怎麼想活,「我本來還想用修為替師兄擋最後幾道雷劫的,既然師兄有人替死了,我正好閒著清淨。」

  封諱說:「閒著玩去吧。」

  離長生:「……」

  離長生無可奈何聽著他們拌嘴,手隨意在封諱臉側一拍,示意閉嘴吧。

  封諱這才不說話了。

  離長生已數不清有多少道雷劫,且伴隨著那煞白雷光逐漸變色深紫,估摸著最後幾道天譴雷劫就要到了。

  他不希望徐觀笙替他送什麼死,伸手一揮二話不說將徐觀笙打了下去。

  徐觀笙:「?」

  大乘期的靈力頃刻間結了無數層結界,將兩人包裹在其中。

  敘舊的功夫短暫至極,強悍得能將整個三界劈開一條天譴的雷鳴轟然降下。

  結界噼里啪啦破碎,宛如燒制瓷器時清脆的開片聲。

  離長生眉眼始終淡淡的,似乎不為這九霄而來的雷劫有絲毫動容。

  最後一道結界轟然破碎,下一道雷劈下前,頭頂倏地籠罩巨大的寒冰,嚴絲合縫將兩人擋住。

  雷和冰面相撞,頓時化為凍雨噼里啪啦砸下。

  封諱原地化為巨大的骨龍,將離長生整個包裹住。

  離長生聽著那骨頭被雷劈出無數漆黑裂紋的吱呀聲,頭頂的冰結界也在不斷出現再被擊碎。

  隨著雷聲不斷加強,冰面從被劈成凍雨,很快就變成了大雪。

  離長生注視著頭頂雷譴,在最後一道雷降下的剎那,用盡渾身的金色功德化為一道長箭,勢如破竹朝著天空而去。

  鏘地一聲巨響。

  頭頂猛地炸開一道煞白雷光。

  四周一切宛如被靜止,紛飛的大雪停滯,封諱即將崩潰的原形龍骨停在原地,唯有離長生能動。

  他緩緩撫摸著骨龍的頭,感受著冰冷的軀體,微微垂下眼。

  天道所賜的金色功德和雷譴相撞,迸發出的細碎金光宛如神明降臨。

  金光停在原地許久,忽地受什麼牽引般一點點化為虛幻的一團霧氣。

  那存在虛空的東西如同煙霧般輕輕靠近離長生,聲音好似從天邊傳來。

  「……三百年前,你一心為黎民蒼生,衡德渡厄以身殉道,這才降下大功德,你卻輕易毀了。」

  離長生緊提的心好似輕輕放下了,他沒有直視那道金光,只是望著手邊的龍骨,輕聲道:「我從始至終,都未說過想要什麼大功德。」

  ……就像從沒有人問過他想不想做那「衡德渡厄」的天命之人一樣。

  天道的恩賜向來都是強加在他身上,從不過問,也不善後,將他當成個工具一般。

  哪怕三百年前身死後,大功德對他來說也只是虛幻的東西。

  畢竟如果不是封諱以身討奉,他也沒有命來用這稀罕的功德。

  金光似乎聽懂了離長生的言外之意,察覺到他對天道空手套白狼的譏諷,沉默許久,碎光輕柔在將離長生的烏髮拂起:「那你想要什麼?」

  厄靈徹底泯滅天地間,再無復生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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