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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間,那痛恨虞氏的,滿心期待,曾與虞氏有來往的,則戰戰兢兢,滿懷憂慮,擔心自己會被牽連。

  忽聞幾聲宦者尖銳的通報,晉王、涼王及清河大長公主三位宗室的最高代表人物在眾多宦者的擁護下進入大殿。殿內瞬間安靜下來,眾人目光如炬,有如奔涌的火浪朝三人匯聚而去。

  「三位殿下,陛下的情況怎麼樣了?」

  率先發問的是一位老臣,擔憂之情溢於言表。眾人也都神情焦灼地追問道:「對啊,陛下怎麼樣了?今日還不能上朝嗎?」

  方才還安靜無比的大殿漸漸吵嚷起來,不是關心天子龍體,便是唾罵虞氏的不忠。嬴澈道:「陛下現已脫離危險,只是箭矢有毒,仍需靜養一段時日。」

  這樣的話並不能安慰群臣半分。朝臣人心惶惶,憂慮難安。陛下畢竟年紀尚幼,又無子嗣,聽聞這次是為晉王擋箭而被叛黨射中,君臣魚水,古來罕見。

  可若陛下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皇位多半要落在晉王頭上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雖說晉王從前就霸占著尚書台,到底還有虞氏同大長公主與之掣肘。現在可好,虞氏謀反,大長公主也明顯倒向了晉王那方,甚至入京的涼王與他也不似前時傳聞里那般劍拔弩張……

  難不成,這京城真要變天了麼?

  一時朝臣又從方才的擔心轉為是否要趁早依附晉王云云。嬴澈示意眾人安靜:「諸位。」

  他抬起手,俊朗的面龐上嚴肅非常:「想必前時的事,各位都已經知曉了。」

  「——虞氏謀逆,意圖殺害天子,竟以毒箭射傷陛下聖體,罪孽深重,天地不容!」

  「眼下,陛下仍在養傷中,就由孤與大長公主以及涼王共同主政,嚴查此案。若有人還知曉虞氏的其他罪狀與同黨,務必在此時上奏,以免遺下漏t網之魚。」

  實則此事早在虞伯山被判時就已調查過一次,該告的狀彼時就已告得差不多,短時間也難有新案翻出。

  然朝廷對虞氏的清算就在眼前,此時不站隊更待何時。是以此話一出,群臣頓時炸開了鍋,紛紛出列檢舉起虞氏的其他罪狀與同黨來,群情激奮,亂作一團。

  嬴澈唯冷眼旁觀。

  檢舉的人里,有些是忠於他的,有些是忠於朝廷的,還有些是牆頭草,來交投名狀的。他都默記於心,只命大理寺的書辦一一記下群臣之所述,有那被指認為同黨的,交付有司,先抓再查。

  小半個時辰過去,眼瞧著虞氏的罪狀已經檢舉得差不多了,群臣又激憤地請求:「殿下,虞氏傾危宗社,意圖謀反,此乃大逆不道之罪,還請滅族,以安人心!」

  「對,虞氏罪不可赦,若不滅族,群臣死不敢退!」

  「臣等皆為國家,非為私計,還請殿下做主,賜虞氏族滅!」

  眼瞧著底下群情鼎沸、紛紛請求著治虞氏的罪,這本該是嬴澈在夢中幻想過無數次的場景,可眼下真正成為現實,他卻絲毫也高興不起來,面上也無特別的反應。

  只因在他心中,這一天,實在來得太遲太遲。

  就算族滅了虞氏又如何?大錯已經鑄成,人死不能復生。那麼多無辜的人已被牽連死去,遲來的正義,又真的是正義麼?

  嬴澈心情複雜,唯淡淡地問:「還有嗎?」

  意謂群臣檢舉虞氏是否完畢。

  嬴灼更是冷笑出聲。

  這時候倒義憤填膺了,早幹嘛去了?若他們真的忠心為國,便不會坐視虞氏這樣大逆不道的士族登上外戚寶座!

  就算只是識人不清、被虞氏所蒙蔽,至少也該在虞伯山本人定罪之時就檢舉揭發了,這時候才來投投名狀,當人是傻子麼?

  底下,群臣聲音已漸小了下去,眾人面面相覷,都想不出是否還有漏下的。嬴澈又問了一遍:「沒有人指認了嗎?」

  一道清靈柔婉的女聲便是在此刻響起:「殿下,妾有冤要訴。」

  群臣轉首,三王側目,洞開的殿門之外,天光如雪燦艷之中,一名女子手捧一方烏木小匣,身姿如竹蘭挺拔。

  她身後還跟著一名身姿清瘦的男子,待走近了些眾人才瞧清容貌。只見她身著生麻製成的喪衣,頭戴喪巾,烏黑鴉鬢間簪著一朵素花,樸素至極的裝扮,一張臉卻如春華暄妍,不必脂粉修飾便已是人間難得的驚鴻絕色。正是令漪。

  她走至殿中跪下,面對嬴澈,高舉起那方盛著父親墳塋土的木匣與寫了一夜的血書:

  「先父裴慎之,正是為虞氏所誣,被構陷為通敵叛國的逆賊,慘死獄中。這是妾手寫的血書,還請殿下過目,為妾做主!」

  如雲衣袖垂落,露出女郎層層疊疊的內袖與一截玉纖雪腕。她手上包裹著純白的絲巾,隱隱透出幾分血色,顯然是刺破手指取血所致。

  邊說眼淚邊落了下來,如顆顆珍珠,又似滴滴仙露,灑落在纖嫩柔白的蘭草上,傾世風韻,楚楚可憐。

  殿中眾人都有些不忍心。

  更是恍然明白了過來——原來這就是罪臣裴慎之的女兒,也就是晉王府上、那位傳聞里與他不清不楚的繼妹。

  今日既上殿,怕是要重提當年的舊事了。

  所以今日,晉王的真實目的其實是要重提當年的那樁奪嫡之爭麼?怪不得方才要再三地詢問,是否檢舉完虞氏之罪……

  底下群臣各懷心思,殿上,嬴澈目光卻是久久地落在女郎的手上,心尖如同被削去一角,火辣又尖銳的疼。

  他只是叫她去取一抔土,手寫訴狀,卻疏忽了,她會以自己的血來手書。

  十指連心,該是有多疼?她那樣身嬌體弱,又要流多少的血,才能書盡這十餘年的怨憤?

  是他考慮不周了,他分明應該想到的,她這輩子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為了她的父親,以她對她父親的感情,既要她手寫訴狀,怎可能不用她自己的血。大約在她心裡,非如此,也不能書盡這十餘年的恨意與痛苦……

  思考只是短暫的一瞬,他很快回過了神,道:「你有何冤可訴?」

  令漪高舉著那盒土與那封血書,哽咽道:「先父裴慎之,當年與駱將軍並不熟識。為他辯護,乃是出於言官的職責所在,並非先皇長子與虞氏朋黨所稱的『同黨』、『謀逆』,更不知駱將軍後來遠走柔然之事。」

  「可他們嫌先父不肯將此事說成是先太子指使,竟然偽造先父與駱將軍密謀往來的書信,坐實我父罪名,致使先帝被蒙蔽,將我父賜死於牢獄之中。還請殿下為妾做主!」

  她將心間輾轉過數遍的字句一字一詞清晰道來,到最後已是泣涕不能語,目紅如泣血。

  不重的一匣土更似有千鈞之重,又如雨打花枝,壓得她手臂連同單薄的身子也顫抖不止,泣涕漣漣,哭伏於地。

  嬴灼問:「裴氏,汝此言可當真?」

  「妾之所言,句句屬實,還請殿下明鑑!」

  「可非親非故的,你父親當年為什麼寧願冒著殺頭的風險也要為駱將軍辯護呢?」嬴灼問。

  來了,令漪心頭咯噔的一聲。

  這樣的話她幼時已聽過千萬遍,在那些譏笑她有一個叛國之罪的父親的貴女的口中,在王府的下人口中,在世人口中。

  幼時的她不知要如何反駁眾人,如今知道,卻沒有人會在她面前提起,給她反駁的機會。

  而眼下,涼王殿下就是在給她這樣的機會。她必須要給出可以服眾的理由,否則,就算是替父親翻了案,在這些人眼中,也不過是王兄因她對父親的一種愛屋及烏罷了。

  ——他們會說,一切都是因為她爬了王兄的床,王兄才會替她洗刷父親的罪名。

  她和王兄的風月之事會永遠流傳,卻沒有人會真正在意父親的清名、事情的真相。

  令漪垂眸思索了一霎,很快給出答案:「為人辯護,就一定是朋黨嗎?」

  「彼時誰也不知塞上情況,我父親只是憑藉往日對駱將軍的印象認定他不會輕易投降敵國罷了,請求先帝先不要殺他的家人。」

  「這是他言官的職責啊,後來不也證明,事實如此嗎?」

  「既然如今朝廷已經為駱將軍澄清,他當年並非反叛,那麼,先父當年自也不是反臣的同黨。」

  「至於『朋黨』二字——妾聞古君子者,所守者道義,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節。以之修身,則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國,則同心而共濟。」

  「此為君子之盟,而非小人之朋。」

  「先父不尚名譽,不謀私慾,所思種種,皆為國家。他正是因為不肯與虞氏這樣的小人皆為朋黨而死的,他沒有同黨,若真要論,便是與朝中一切為國為民的人是為同黨,譬如德才兼備的先太子,譬如三位殿下,譬如而今殿中一切盡忠為國的公卿!」

  「這就是妾的回答,還請殿下明鑑!」

  說完這一句,她鄭重叩首。大殿內早已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皆朝她匯聚,難以想像,這番精彩的論辯竟會從一個自幼喪父的孤女口中聞說。<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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