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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珩反占了上風,居高臨下:「所以他沒死,定是他一心要來上京赴約,所以你也只得跟著離開大都,朕說的對麼?」

  「不愧是收復中原的霸主,皇上如今竟也曉得用誅心之計了,比起當年那個相府無知傀儡,還真是突飛猛進。」

  「朕問你是不是!」

  秦焦半睜著無神的眼,半晌,才舉重若輕地咬出幾個字:「他是到過上京,也的確還活著。」

  果然……

  裴珩呼吸一緊,眸中掠過一絲光亮:「那他在哪?!」

  秦焦見他著急,陰陰得意笑說:「自然,是我將他藏起來了。」

  「你——!」

  「可這並不能全然怪我。五年前北朔王忌憚他,將他囚禁在別苑還不夠,又讓烏蘭達魯廢了他的一身功夫,自那以後,他的身子骨便差了許多,總是容易得病,反反覆覆的好不全,如此才給了任人擺布的機會。」

  秦焦話未說完,腦袋又被狠狠撞到了地上——裴珩額角青筋暴起,腳下幾乎失了分寸,聲音已不能再陰戾:「你有種倒是說說看,怎麼個擺布法。」

  秦焦面色痛苦得漲紅,已說不出話來。

  魯瑤見秦焦同死魚般痛苦地張著嘴,眼看要斷氣了,忙上前勸阻:「皇上切勿衝動行事,他若這麼死了,太便宜了他了。」

  裴珩胸腔劇烈起伏,這才冷靜半分,放開了他。

  魯瑤蹙眉,細聲相勸道:「其實,秦大人何必如此固執呢?秦大人,皇上不過是要謝瑾殿下的一個下落而已,如此,便可保你一條性命。」

  秦焦大口喘氣地緩了片刻,嘴角血絲又溢出,眼底儘是偏執的瘋狂:「性命?我這條命有什麼值錢,天命都是註定,有人生下來就高高在上,我卻連賤泥不如,哪怕傾注全部也不過是為他人作嫁,到頭來還是只無人在意的螻蟻!可那又如何?就算我的命低人一等,難道我的真心也該低人一等嗎!?」

  「又是憑什麼……五年了,他還是不願看我。」他笑意變得慘澹。

  秦焦面無懼色,愈發挑釁地對上高位者的目光:「在下與皇上打個賭,如何?」

  「什麼賭?」

  「我賭就算我死了,無人囚禁他,他也不會主動來赴你的約。生不能相見相守,光陰虛度,才最是痛苦。」

  裴珩眉框壓低:「什麼意思?」

  秦焦嘴角笑意如淬了毒的花一樣綻開:「意思就是,謝瑾不願見你。」

  「快攔住他,他要咬舌——!」

  說時遲那時快,魯瑤發現端倪時已經遲了,侍衛未來得及阻止,秦焦嘴角源源不斷地吐出汩汩鮮血,紅齒不見半分白,下一刻,他便徹底暈了過去。

  第107章 重逢

  秦焦死不足惜。

  可他死前下的賭約就如同一根刺, 又如同惡毒的詛咒——尤其日子一天天過去,各州都在暗中找尋謝瑾,還是杳無音訊。

  這根隱刺便容易生根發芽, 漸漸橫亘在裴珩的心頭。

  萬一, 真應了那句「不願」……

  世事變遷, 五年的時間裴珩可以收復中原、一統大業,自然也可以發生很多其他事。

  謝瑾在北朔並不好過,孤身無援之際,或許身邊出現了新的人照顧他, 未嘗也不是一件好事。

  不過這種念頭一旦出現, 裴珩生性敏感多疑, 免不了要日日夜夜地備受折磨。

  直到兩個月後的某日,他在鏡中看到自己又憔悴了許多, 才意識到或許真中了秦焦用死設下的圈套。

  袁太后上月去佛寺清修了一陣, 回京後身子便不大利索。

  他們母子一直算不得親近,且得知當年謝瑾服用過大還丹後,裴珩就極少去請安,只是吩咐御醫照看, 今日才得空前去探望。

  裴珩到時, 兩個小殿下剛好也在太后宮中,搖頭晃腦地趴在榻邊,逗樂他們的皇祖母。

  他看了他們一眼, 吩咐下人:「母后需要靜養,將他們都抱下去吧。」

  「是, 皇上。」

  見孩子被嬤嬤們抱走了,臥在榻上的袁太后垂眉一嘆:「眼下皇宮本就冷清,有這兩孩子陪著, 哀家心中倒是快活些。」

  裴珩在榻邊坐了下來:「朕記得母后當初,是極力反對的。」

  眼前的袁太后不施粉黛,卸了朱釵,看起來老了許多,說:「他們是你行軍到寒山寺時抱來的棄嬰,終究不是皇家正統血脈,你說覺得他們與你有緣,可哀家豈會不知,你哪是喜歡孩子,那是你向朝臣和哀家表的決心——」

  裴珩從未對外提起過兩孩子的身世,以至一直有人猜測,是他在行軍途中寵信了哪個民女,因其身份低賤,所以並未收入後宮昭告天下。裴珩也從不理會流言,至少可堵住朝臣悠悠之口,不再逼著自己再娶後納妃,延續香火。

  而且寒山寺是裴珩與謝瑾共同出生的地方,說覺得兩個孩子與自己有緣,也並非都是假話。

  裴珩又想到了謝瑾。

  愁緒爬上了他的眼梢眉尾。

  若說初回上京時,他對重逢是澎湃難抑的期待憧憬,到了後來得知大還丹,成了灼心泣血的痛苦和偏執,再到現在徘徊猜忌的惆悵和疲累——

  每個階段,都足以將他折磨得傷痕累累,早沒有當年那少年帝王的銳氣。

  他起身疲倦道:「時辰不早了,母后好生歇息吧,朕明日再來。」

  袁太后見他要走出殿,又低喚了聲:「皇帝。」

  裴珩頓住腳步。

  袁太后:「你可還記得,伺候先帝的朱公公。」

  裴珩不知她為何會突然提到宮裡的舊人,「父皇駕崩後,他不是告老還鄉了嗎?」

  「哀家得了消息,阿瑾半年前,曾去見過他。」

  聽到謝瑾的名字,裴珩的心哪怕死去了,也還是會出於本能地抽動,「他見過他?他在哪見的他?」

  袁太后慘澹的面容溫柔而平靜:「要緊的不是這個,而是哀家覺得,阿瑾多半已經猜到了,所以才會專門去找朱公公求證。」

  裴珩一凜,又快步走了回來:「他知道什麼?」

  「阿瑾十六年前服用大還丹,可秦焦說他還活著,那你可知,先帝又是如何駕崩的?」

  裴珩深深望進袁太后的眼底,她的目光如將熄的燭火,黯淡而溫和。

  關於這個悖論,他並非沒有起過疑心。而是這半年來,他的心思幾乎都在找尋謝瑾和處理前朝之事上,而且他也沒必要懷疑——都死了那麼久的人,何必翻出舊帳多生事端。

  他對那個一心玩弄帝王心術冷酷無情的父親,談不上什麼父子情,甚至還有一絲淡淡的厭惡。

  「是哀家動的手。」袁太后如釋重負地說。

  這塊壓在她心中十數年的巨石,終於得以落下。這些年她齋戒念佛,跪在佛祖前試圖懺悔贖罪,也未曾討得真正的心安。

  裴珩在她承認前,就已有預料,可聽到時,面上還是浮現了一絲震驚的神情:「那母后,是為何……?」

  「他若不死在那一日,得知大還丹不過是所謂南疆神醫的騙局,阿瑾當日便沒有活路了。你也知道,你父皇是個什麼樣的人。」

  袁太后眸中泛著冷光:「他是個獨斷狠心的帝王,什麼都比不上皇權重要。早年他借著袁家在朝中的勢力奪嫡爭儲,許諾哀家坐皇后之位,可他唯恐袁氏一族在朝中勢大,很快便借著謝雲叛國之罪,將我父親和兄長連坐,族中近半親眷都流放塞外至死。又冠冕堂皇,以不想連累哀家為由,將袁氏一族的榮耀與恥辱都在史書中一併抹去了。」

  裴珩心中暗震,怪不得他從未聽人提起過袁家的親人。

  甚至還有傳言,說袁太后是得了天恩眷顧,袁家才雞犬升天。

  「罷了,都過去了,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袁太后淡然搖頭:「哀家是想告知皇帝,阿瑾遲遲不肯露面,多半是因他知道了先帝駕崩的真相,他若回朝,必定會令人對大還丹之事生疑,遲早查到哀家的頭上。」

  「可你萬萬不該聽信那秦焦的挑撥之言,疑心阿瑾對你的心思。」

  裴珩心中觸動,嗓子發啞,不知該說什麼:「母后……」

  袁太后伸出手,輕拍了拍裴珩的手背,反倒輕鬆地笑了笑:「殺人償命,哀家已在世上多活了這麼些年,還有什麼想不開的。若能看到你們往後彼此相互有個照應,也就沒什麼遺憾的了。」

  裴珩面色凝重:「兒子知道了。」

  ……

  暮春時節,京中的海棠開了又謝。

  今日春光明媚,藥鋪的掌柜見到那身穿素衣的清秀男子走進鋪子中,微微一怔,臉上也露出明媚笑意,熱情招呼道:「金先生,可還是按照先前的方子抓藥?」

  他生得清俊矜貴,氣度不凡,只因常年病氣纏身,眉眼間更添了一分弱柳扶風:「嗯,不過麻煩掌柜這次每包苧麻少放半錢,放多了有點苦。」

  「得嘞,金先生精通藥理,想來不會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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