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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她也是這樣,替那個流產掉的孩子原諒了自己,也封閉了自己,一直麻木地活到了現在。

  可李靜水比她堅強,李靜水沒有認命,從接替袁偉照顧袁淮開始,李靜水已經走上了一條與她截然不同的路。

  等從醫院裡頭出來,已經下午三點多,外面陽光熱烈,街頭楊柳抽條泛出綠意,這個春天終於遲遲到來。

  李靜水穿著棉衣,鼻尖額頭都帶著汗,臉頰紅撲撲的,眼神也很明亮,整個人好像重新煥發了生機。

  李靜水前端時間的疲憊和消沉,那場久治不愈的重感冒,一切都有了答案。

  袁淮久違看到這樣的李靜水,不免有些呆了,他心裡酸酸軟軟的,原本一團亂麻、胡亂打架的想法,似乎自動解開、理順了,直指一個方向……一個兜兜轉轉,早該決定的方向。

  計程車上,李靜水爸爸半截身子攤在李靜水身上,拿一雙還算靈活的眼睛不斷打量袁淮,眼神帶著厭惡,嗚嗚地低吼著。

  李靜水只是默默抬起手臂,企圖遮擋他爸的視線,李靜水媽媽在副駕駛淡淡道,「就快到家了,你不要吵了。」

  強勢了大半輩子的男人,竟然罕見地沉默下來。

  等到家安頓好病人,李靜水媽媽招呼袁淮,「麵條吃得慣嗎?給你們做個雞蛋面?」

  袁淮當然說好。

  李靜水還想打下手,被他媽媽拒絕了,「你去陪著袁淮,裡屋桌上有蘆柑,你拿給他。」

  他們倆在客廳面對面坐下,李靜水後知後覺冒出點兒心虛,他瞞著袁淮回家了……可要不是袁淮一路綴著他,今天還不知道要怎麼折騰。

  李靜水討好地剝了個蘆柑遞過去,袁淮也不接,哼了聲伸長了腿,再沒有那副規矩謹慎的樣子,這屋裡的木桌木凳全矮得要命,根本盛不下他。

  他把手掌攤開,給李靜水看他跳牆擦掉的一塊皮,上面到現在還有灰撲撲的血印子,「拿不了,我手疼。」

  就跟剛才推著輪椅到處跑的人不是他一樣,忽然嬌氣起來了。

  李靜水哎呀一聲,秀氣的眉毛皺起來,「剛才在醫院怎麼不說呢?還有哪兒傷了,我看看……」

  袁淮耍賴不肯站起來,他就很有耐心地湊過去,捋袁淮的袖子,又擔心他膝蓋上蹭的一點兒灰印子,「膝蓋撞到沒有?」

  袁淮馬上裝不下去了,憋不住笑了,「膝蓋沒事兒,可是阿姨的大竹篩子讓我踩破了。」

  李靜水一愣,往窗外看了眼,也笑出來,那是他媽媽曬蘿蔔條兒做鹹菜乾用的,現在當中破了個大洞趴在地上,再沒救了。

  他找出小藥箱,慢慢給袁淮處理手上的擦傷,還好傷的是左手,也不影響握筆。

  袁淮不願意包紗布,李靜水就給他塗了點藥粉,蘆柑也不讓他自己掰了,哄小孩子一樣一牙一牙餵給他吃。

  袁淮心安理得地吃完蘆柑,忽然說,「我想看看你的房間。」

  李靜水滿臉疑惑,但還是配合地帶袁淮過去了,他前段時間總要回來,又把小屋收拾出來了,枕頭鋪蓋都齊全,自從不開小商店,這屋子裡的雜物也少了一大半,顯得冷清許多。

  袁淮懶洋洋往床上倒下去,得意地指給李靜水看,「你這床是不是變短了?我記得當時咱們倆人都擠得下啊。」

  現在躺他一個都將就,腳踝還得撂在床沿外頭。

  「你那會兒才多大……」李靜水從床頭櫃順手拿了塊毛巾,給袁淮擦膝蓋上的灰。

  袁淮猛地按住他的手,雙目灼灼地盯著人。

  李靜水就以那麼一個半弓著背的難受姿勢,僵在那裡,他感覺到袁淮的拇指摩挲著他手腕內側的皮肉,激起他渾身的雞皮疙瘩。

  李靜水的耳朵瞬間紅透了,想把手抽回來,袁淮卻不肯撒手,「李靜水,你就沒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袁淮很少連名帶姓地稱呼李靜水,他聲音低沉,語氣卻很輕柔,不像質問,更像是在懇求。

  你已經沒有後顧之憂了是不是?可以頭也不回地走掉了是嗎?

  袁淮自認為什麼都想通了,可真到這時候,他又像個可憐巴巴的小狗一樣,朝著早就該走的人,搖尾乞憐。

  自己都覺得自己沒骨氣。

  李靜水發不出聲音,嗓子裡又癢起來,他偏頭咳了幾聲,袁淮立刻坐起來給他順背。

  「人呢?吃飯了。」李靜水媽媽在院裡招呼著。

  兩個人到底什麼都沒說上。

  只是心事重重的人變成了李靜水,袁淮反而渾身輕鬆,都能跟李靜水媽媽說笑逗趣了。

  他長得好看,嘴甜起來就特別招人喜歡,李靜水媽媽又從廚房特意盛了菌菇醬過來,「你嘗嘗這個,囡……靜水最喜歡吃的。」

  袁淮一看那熟悉的醬,眼皮都跟著跳了一下,他一直以為這是吳宇送給李靜水的,沒少喊著難吃來著。

  好在李靜水沒揭他的短,一頓飯吃得和樂融融。

  人心都是肉長的,一天相處下來,李靜水媽媽待袁淮雖然算不上多麼親昵,也絕對很客氣和周到了。

  吃過飯沒多久,她就催著兩個孩子走,「你們明天還要上班上學,別在這兒耗著,一會兒天要黑了,不好坐車。」

  她特別叮囑李靜水,「設計院那邊你別總是請假,讓領導不高興。」

  李靜水心虛極了,他到現在都瞞著看/守所那樁事,失業就更加不敢提,怕他媽擔心。

  結果他還沒來得及應承,袁淮卻笑嘻嘻地接過話頭,「阿姨,他今天就是特意回來看你們的,他工作做得好,要被調去G省了。」

  「那麼遠?」李靜水媽媽驚訝道,「這麼大的事,你這孩子怎麼又不吭聲?」

  李靜水同樣掩飾不住自己震驚的神色,醍醐灌頂般,明白了袁淮剛才在小屋裡膩膩歪歪地到底想說什麼。

  袁淮在等著他坦白。

  他心裡驚濤駭浪,嘴唇顫抖,不知所措地望著袁淮。

  袁淮依舊是朝他笑著,仿佛這些事他倆都提前商量好了似的,「你跟阿姨聊,不急,我去外面等你。」

  「袁淮——」他下意識追著人快走兩步,又想起來他媽還在旁邊,只能眼睜睜看著袁淮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李靜水媽媽還在滿心關切地問,「囡囡,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李靜水垂著頭,聲音帶上了哽咽,「下周就走……那邊缺人,工資高一些……」

  「我都說了,家裡的事你不要操心,G省那麼遠……」她說著,又想起癱在床上的那一位,嘆了口氣,「算了,走了也好,你也能安心工作。」

  後面她再叮囑什麼,李靜水都聽不進去,只是不停地扭頭往巷子口張望,腹熱心煎。

  母子倆終於話別結束,李靜水立刻跑出去,他很怕袁淮生氣,又像以前那樣丟下他走了。

  第90章 短暫分別

  等李靜水上氣不接下氣跑到巷子口,袁淮正在路邊插兜默默站著,他個子高,人也帥氣,哪怕穿著半新不舊的校服外套都很吸睛。

  路過的幾個小女生故意繞到商店門口湊近了看他,又鬨笑一聲跑掉了。

  袁淮已經對這樣的圍觀見怪不怪了,表情始終酷酷的,回頭看到正在大喘氣的李靜水,立刻破功了,「你跑什麼啊,等下喝了風又得咳嗽。」

  還是平時那樣一臉嫌棄又透著關心的彆扭樣子。

  李靜水怔怔望著人,眼圈還紅著,他剛才打了好幾遍腹稿,想過袁淮可能會質問他、埋怨他,但袁淮竟然什麼也不問。

  袁淮順手接過李靜水的包,大步往車站那邊走,「和阿姨說好了?」

  「嗯,說了下周走……」

  「家裡那個舊行李箱快散架了,沒法兒用,得買個新的。」

  「好……」

  「我剛才查過,寵物託運得有檢疫證明,要提前一個月打疫苗,蘋果我晚點兒寄給你。」

  「袁淮……」

  「吳宇哥那邊,也得打個招呼吧?」

  「……」

  「去了新公司別搶著幹活,讓別人覺得你好欺負……」

  袁淮說來說去,沒有一句提到自己。

  「袁淮——」李靜水再也聽不下去了,他一把拽住袁淮的外套,已經滿臉是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我想、想堅持到你高考結束,可是……我真的沒辦法了,袁淮,對不起……」

  袁淮沒有回頭,只是默默握住了李靜水冰涼的手……哪怕他再大上一歲,事情也會有很多不同的變化。

  可偏偏他要高考,李靜水爸爸癱在床上,李靜水左支右絀,累出一身毛病。

  哪兒捨得怪李靜水?只怪自己無計可施。

  他們一前一後站在微風拂動的街頭,都沒勇氣看對方的表情,車流和人群從身邊流瀉而過,化作飛線殘影,只有他們仿若靜止。

  最後還是袁淮拖著濃濃的鼻音,率先開口,「累不累?我背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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