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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是楊謹把那層爛肉猝不及防地撕扯了下來,很疼,但也未必徹底是件壞事。

  「你走吧,自己去辦離職手續,以後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他不是什麼你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們以前沒有交集,以後也不會再有什麼交集。楊謹,他是我的。」

  楊謹猛然睜大了眼睛,他哐當一下站了起來,連帶著座椅發出刺耳的滋啦聲,「你——!」

  萬競霜神色冷漠,面對幾乎在爆發邊緣的楊謹只淡淡道:「我知道這世界上沒那麼多同性戀,你對他多半也沒那種噁心的心思。但是向樂追和你一毛錢關係都沒有,無論這些年你投射在他身上的是怎麼樣的感情。」

  他說完走出了辦公室,在帶上門之前開口:「你可以在這裡冷靜一會兒,然後消失得乾淨一點。」

  從最開始的譏諷到後來的憤怒,楊謹終於在無人的四方空間裡露出了他頹唐的內里。萬競霜毫不留情地撕掉了他掩在靈魂深處的遮羞布,讓他看見那裡的一片荒蕪。

  他不嫉妒向樂追,他羨慕萬競霜。

  對於他的生身父親而言,他是個可有可無沒有最好的私生子,對於他的母親的兒子,他是母憑子貴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籌碼。可惜那個父親不缺兒子,他這個籌碼沒有絲毫價值,於是他在母親這個從待價而沽的籌碼,變成了一文不值的累贅。向戎確實給了楊嘉怡不少資源金錢,但這可不是來養兒子的,不過是讓他們別在外面胡言亂語擾人「清譽」的封口費罷了。

  父親與母親是任何人都無法選擇的,這個世界上最初也最親近的人,是奠定每個人生命中對親密關係需求的基石。而楊謹沒有這塊石頭,他和這個世界最初的聯繫就無比稀薄,就像沒有打地基就建造的房屋,他的人生風雨飄搖。

  直到他從楊嘉怡那麼多年暗地搜集的證據里窺伺到了向樂追的人生,直到他進入那所國際高中,親眼看到了向樂追,以及一直於他左右的萬競霜。

  就像萬競霜所說,過正牌少爺日子的不只有向樂追。他能在向家過無憂無慮的少爺日子也和向戎沒什麼關係,那是他母親給他的一切。

  而爹不疼媽不愛的那個是萬競霜,萬競霜明明該和他一樣的,是不被需要的存在,是沒有更好的存在,是——不被愛的存在。

  可他身邊有一個向樂追,依賴他、打擾他,給他帶來無盡麻煩,卻也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向樂追。

  只因為有這樣一個人,萬競霜和這個世界有了無比緊密的關係。

  是楊謹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親密關係不是他求就能求到的。萬競霜沒有直白地點明他暗地投射的那些感情。可楊謹心裡清楚,他渴望有一個人像向樂追對待萬競霜那樣,對待他。

  不需要是血緣親人,不需要是愛侶情人,只需要一個能夠交心的人。

  可惜,楊謹兩個普通朋友都沒有,他始終孤家寡人,他的人生從一開始就不具備經營一段親密關係的基石。

  而現在的他,甚至連暗地裡窺伺別人幸福的資格都沒有了。

  他不過是他們人生的過客,不可能融入進去的。

  萬競霜是坐第二天最早的一班飛機離開的,他能「輕易」地放過楊謹,只因為這個人不重要,確保他不再出現就足夠。但他不可能輕易地放過向樂追,必然要親手逮住這傢伙,狠狠地教育他,然後——帶他回家。

  回他們自己的家。

  第46章 剖白

  翻了好幾座大山,好不容易來到陳頁川工作的地方,海容已經累地沒脾氣了。他趴在陳頁川肩頭抱著親親老婆回血,順著陳頁川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山坡田地里混在幾個老婆婆老爺爺隊伍里挖土豆的向樂追。

  這原本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少爺,這會兒跟上了發條的鐘似的,滴答滴答勤勤懇懇地和潮濕的土地打交道。

  「他還真來幫你幹活了。」海容搖搖頭,有點兒嘖嘖稱奇,「我還擔心他窩房間裡不肯出來,飯都得勞煩你哄著才肯吃呢。」

  「不過他要真敢那樣,我過來就得揍他。」

  陳頁川有些不贊同的看了海容一眼,溫聲說道:「你別這樣,樂樂這幾天心裡難過得很,別欺負他。」

  海容癟癟嘴,露出不高興的樣子,嗔怨地說:「你就知道心疼別人,胳膊肘往外拐……也不見你多心疼心疼我。」

  陳頁川嘆了口氣,看著他海大少又來這一套了,只能呼嚕呼嚕毛,心裡對自己說:倔驢也沒辦法,還得順毛擼。

  直到天徹底黑了,向樂追才扛著鋤頭混在口音濃重的爹爹婆婆堆里,回了陳頁川他們暫居的村委會宿舍。

  地里刨食和騎行、健身那都是完全不一樣的體力消耗,看得出來向樂追沒什麼力氣了,他甚至只是有氣無力地對海容說了句「你來了。」就沒了下文。

  蔫兒噠噠的瞧著怪可憐的,特別是還沾了一身泥點子,簡直像是地里的小白菜。

  「樂樂,先來吃飯?小梁書記剛剛送過來的,有你喜歡的芸豆炒燻肉還是熱的。」陳頁川問道。

  向樂追沒精打采地搖了搖頭,「我還是先去洗個澡吧,出了一身汗。」

  海容卻忽然拉住了他:「誒,等等等等。先吃飯先吃飯,有什麼比吃飯重要啊。這菜冷了就不好吃了。等吃完飯你再慢慢去洗澡,我今天在大山里轉了一整天,還沒來得及吃飯呢,就等著一起吃頓晚飯。」

  向樂追看了看桌上的飯菜,又看了看海容,也確實不好叫他們等著,於是坐下來開始扒飯。

  他今天扛了一整天的鋤頭,又累又餓,灰頭土臉的。

  海容左右觀察了他一圈,覺得他怎麼看怎麼可憐,遂滿意地點了點頭。陳頁川把他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也明白了他想幹什麼。

  萬競霜一走近,就看見滿身泥點髒兮兮的向樂追,在老舊宿舍樓這牆皮都掉的差不多了的小食堂里,圍著個也不知道生沒生火的爐子,扒拉一份看著就賣相不佳的盒飯。一整盒裡就幾塊燻肉算葷菜,一片綠油油。

  大老遠跑進這深山老林里就是上趕著來吃這種苦頭嗎?

  海容和陳頁川對視了一眼,兩個人十分默契地端著盒飯穿過小食堂的後門去了另一個房間裡。海容走之前還把另一份沒打開的盒飯往門口那位置推了推,而向樂追完全沒去看他們的動作。

  他最近著實有點兒自閉,基本屬於一心只種聖賢地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程度,扒飯就專心致志地扒飯,對外界發生了什麼既不關心也不好奇,甚至不會抬頭瞄一眼。直到盒飯都被他吃得差不多了他才放下吃飯的傢伙事,於是一抬頭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萬競霜,也不知道這個人在這裡站了多久,又看了他多久。

  萬競霜比那低矮的門框還要高不少,門框是那種老式的木頭框子漆皮老早就已經掉得七七八八,露出裡頭灰敗的內里。小食堂用的還是土灶,門框上方僅剩的一點牆皮也被燒得滿是煙燻火燎的痕跡,屋裡的燈還是昏黃的老燈泡,也不知道這豆苗大的亮光堅持了多少年,總覺得裡頭的鎢絲下一秒就要一命嗚呼。

  向樂追眼裡的萬競霜和這樣的場景格格不入,仿佛這個人的出現只是他太過思念而產生的臆想。

  萬競霜眼裡,現下的向樂追倒是和這破房子融入地挺良好,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就是這兒土生土長的傻小子。

  萬競霜張了張口,須臾又閉上了嘴。罵也捨不得罵,打那就更捨不得打了。

  何況現在他都還沒幹什麼,向樂追那雙大眼睛裡就已經盛滿了水光,想哭卻又非憋著不肯哭,委屈不言而喻。

  萬競霜乾脆就不開口了,走到向樂追身前那爐子遍,矮身坐在了有點兒跛腿的小木凳上,也打開了那份賣相不佳的盒飯。

  「哥……」向樂追喊了他一聲,但有不知道接下來干說什麼,像是想阻止他吃這些不太好吃的東西,卻又想到他為了來這個地方多半一整天都在奔波,阻止的話便也講不出口了。

  萬競霜想吃了點東西,又喝了口冷茶,上頭的情緒也就都冷靜下來了。

  他看著向樂追,一瞬不瞬地,不放過那雙眼裡的任何一丁點兒波瀾。

  「你……怎麼就找到這裡了?」

  不然呢——萬競霜想說,當年我跑到大西北消失在茫茫人海,你尚且天南海北漫無目的地也希冀著能再遇見我。現在你一聲不吭就消失,我又怎麼可能什麼都不做?

  但話出口卻是:「想著你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睡覺。想著你會不會也整夜都睡不著地想我,但光想是沒法得到答案的,所以我來親眼確認了,再親口問你要答案。」

  「飯倒是好好吃了,」萬競霜看著向樂追眼下的烏青,繼續道:「但是沒好好睡覺。 是因為想我嗎?」

  向樂追說不出話,但他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樂樂,你有什麼想知道都可以直接問我,」他又說,「在我這裡,你永遠不會得到不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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