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頁
至少沒有壞消息。
祁牧野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
這口氣還沒有落到地，門外響起了病床滾輪的聲音，809病床的門再次被推開，兩個護士在調整病床的朝向，見房間裡擠著的一大群人，下意識一愣。
「你們是哪個病人的朋友？探視時間快到了，明天早上再來吧。」
護士示意他們靠邊讓一讓，把靠窗的那張病床歸到原位。
只是。
病床上很乾淨，被褥是新換的，沒有血污，也沒有躺過的痕跡，原本應該躺在上面的人不見了蹤影，一切都是純白的。
「你好，我想問一下這個病床的病人還在做手術嗎？叫蕭遲」
祁牧野站在不遠處，看著她們收拾病床邊的一切。
其實要收拾的東西沒多少，只是把周圍殘留的醫療器械與公共物品回收起來，原本就單調的角落變得更為冷清，一切痕跡輕飄飄地散了。
「這個病人？手術一個小時之前就已經結束了，他的家人和朋友已經過來把東西都收拾走了呀，沒通知你們嗎？」
「結束了？那個，結果……」
護士搖了搖頭，說話聲音很輕，「這裡還有兩個小病患在……」
結果已經昭然。
她們又如潮水一般退出病房，隨著門咔噠一聲響，病房重歸寂靜，連說話聲都停了，偶爾能聽見邊上病床如幼貓般的痛吟聲。
四個人沉默了下來，連一向大大咧咧的章
招秋都很安靜，她垂著腦袋，借著撥弄劉海的動作，輕輕擦了一下眼角。
「好突然……雖然我和他只見過幾面……也不知道麼麼要怎麼辦。」
「林仰星現在回家了嗎？我們要不要去陪陪她？」
寧霽和站在章
招秋身後，輕柔地捏著她的肩膀，以表安慰。
「按照我對麼麼的了解，她估計又得把自己關起來好一會兒……她這人在情緒方面很倔，難過的時候都不喜歡和別人傾訴，估計也不願意我們去找。」
「電話呢？現在能打通了嗎？」
「不行。」
祁牧野頹然放下手機，他在護士離開病房之後就給林仰星撥了電話，但結果依舊，那頭只有冰冷漠然的機械聲。
他抿唇，翻出通話記錄，再一次給尤梅撥去了電話。
這次那頭接通得很快，尤梅女士應該是剛到家，電話那頭傳來門關合與電燈開啟的聲響。
「餵牧野呀，還有什麼事情嗎？」
「阿姨，林仰星到家了嗎？」
「麼麼？還沒呢，她還是沒回你們消息嗎？」
祁牧野看了一眼身邊幾個人，神色一凜，他將手機迅速地塞到了章
招秋的手裡，飛奔出
了病房，跑到了護士站。
「你好，我想問一下809病房三號病床的朋友，就那個小姑娘，頭髮不長，齊肩，身高到我肩膀，性格很安靜，您對她有印象嗎？」
護士也是被他著急的樣子嚇了一跳，他的描述實在太籠統，這樣的女孩北寧有很多，學校統一的著裝與髮型要求將北寧的女孩雕刻成一個模子，但是809病房的三號病患她們再熟悉不過。
蕭遲算是她們這層樓的常客，不管是新老護士，對他的印象都很深刻。
人長得痞帥，性格又大方隨和，喜歡給護士站寫誇讚小作文，文筆還很好，他喜歡浪漫，前幾年院裡組織了一場病友會，活動特等獎是滿足病患一個願望，他運氣好，借這個機會給全站的護士都送了一朵玫瑰。
這件事一年傳過一年，只是玫瑰終會枯萎。
知道了蕭遲，那祁牧野口中的那個女孩也有了答案，
「八點那會兒吧，她和病人外公一起來病房收拾的東西，他們東西很少，也就十來分鐘，八點一刻左右就走了，沒留多久。」
八點一刻……
祁牧野看了一眼腕錶上的時間，距離現在也就半小時的時間，半小時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沒準她只是送蕭遲外公回家，蕭遲家遠了一點，說不定過一會兒就到家了……
章
招秋他們也從病房出來，她手中的通話已經掛斷。
「尤梅阿姨說她已經出發找了，我們去她家等嗎？」
——
夏季的九點還不算晚，但是對於北寧這座沒有夜生活文化的小縣城來說已經過了門禁的臨界點。
仰星湖公園外面有一個大型市民公園，吃完晚飯消食散步的人達成了他們的目的，人流量在慢慢減少，夏日晚風帶著幾絲涼意，吹開林仰星貼在額前的碎發，濕汗蒸發，無端的冷。
她坐在湖邊的長椅上，望著粼粼湖水發呆。
她在下午即將回淮寧之前才知道蕭遲在第二天還有一場手術，這次手術意外兇險，要切除一大部分的轉移灶，術後要輔助服用靶向藥物，新冒出來的髮根黑茬會一點一點掉落，最好的情況是病情得到控制，能夠延長三個月的存活時間，最差則是靶向藥物不起效，惡性細胞依舊在擴散，危在旦夕。
他的狀態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好。
林仰星趕在出發之前，決定再去一次醫院。
下午的809病房遠沒有晚上那般沉悶，蕭遲今天性質格外好，在外公攙扶之下坐到了輪椅上，扛著那隻動完手術失去活性的腳，正在逗隔壁床的小病患玩。
骨肉瘤多發於兒童與青少年，遺傳是大多數病例的罪魁禍首，隔壁床的小病患今年不過五歲，他切除了整截小腿，願望是能給自己接上電影裡的高科技假肢，最好能變個身，成為超級英雄，跛腳的那種也行。
蕭遲抱著自己松松垮垮的腿，沿著自己彎曲的手術疤痕，畫出了機械骨骼的樣子。
林仰星來的時候就見著這麼一副畫面，一大一小兩個腦袋湊在一起，小病患是將軍，指哪畫哪，在蕭遲的腿上設計出自己最理想的超級假肢。
「哎，你好粘人呢，怎麼又來了？」
蕭遲乾脆把筆直接給小病患，隨便他畫，雖說骨頭失去了活性，但血肉沒有，圓頭筆尖落在粗糙的皮膚上，神經尖端穿來一絲絲酥麻感。
他很享受這種感覺，好像自己的腿和從前一樣健碩靈敏。
「再來探望一眼，探望完我就走。」
林仰星走到他們身邊，看著蕭遲腿上的手術疤痕，眼眶有些酸熱。
之前他沒把傷痕露給林仰星看，實在過於醜陋，比起扭曲蜿蜒的傷疤，增生的疤痕與失血泛紫的皮膚才是最難堪的。
他不想把這面展示給林仰星看，就如他說的，他甚至不想讓林仰星知道自己患病的事情。
他收回視線，從病床上摸出自己的手機，對著自己的腿拍了一張照片。
「行了臭小鬼，我發給你爹看了，讓你爹想辦法給你做一套過來，這腿我得收回去了。」
小病患咯咯笑，把筆也一起還給了蕭遲，然後乖巧地坐在病床上，看著面前這個大哥哥抱著自己的腿，挪到自己的輪椅上。
「對了，我猜你要來，給你準備了禮物。」
他看了一眼林仰星，指著床頭柜上的東西。
那是一瓶罐裝橘子汽水。
「我覺得你運氣好，次次掀開都應該是，『再見一面』。」
初見那日他說的話再次纏繞上心頭，像一陣猝不及防的暴雨。
「你走的時候帶上，回淮寧再開，今天難得去了一趟樓下便利店，精挑細選的，你的運氣一直很好，剛到北寧的時候我就見識過，所以我覺得我們還能見面。」
他笑的時候會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如今病體瘦削，更為明顯，也更為明朗。
林仰星扯著嘴角笑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蕭遲慢慢從輪椅上站起身，兩手撐著病床圍欄，試圖自己躺上去。
「要我幫你嗎？」
「不用，我想自己試試，我今天有預感，能自己上。」
蕭遲咬牙，傷口撕扯著疼，肌肉開始充血，紗布與膠帶被撐起，像疤痕寸寸繃裂。
光是這麼一個上床的動作就消耗了他一身的力氣，好在他確實靠著自己翻上床了，被子抖動，蓋住了他那條不堪的腿。
「呼……」他的喘氣聲很粗重，胸膛劇烈起伏，出氣多進氣少，臉憋得通紅，添了幾絲健康的紅潤。
像新生的玫瑰……
「林仰星。」
蕭遲躺在病床上，掀著眼皮看向天花板，聲音很微弱。
「我在呢。」
林仰星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脊背拱起，湊近他的同時摸上了呼喚鈴的邊緣。
「我前幾天寫了一點東西，勉強算自傳吧，字數不多，算是把我這一生結了個尾。」
「我還挺高興你今天來找我的，我們沒有好好開始，不想連告別都那麼倉促狼狽，前幾天在想你要是沒有來就好了，至少那樣的話，我在你的記憶中就會停留在那個雪夜，而不是如今形容枯槁的樣子。我當時想儘量表現得灑脫，想學仰天大笑出門去，我把電瓶車的油門把手擰到了盡頭，你就算想看清我都沒門……」<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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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口氣還沒有落到地，門外響起了病床滾輪的聲音，809病床的門再次被推開，兩個護士在調整病床的朝向，見房間裡擠著的一大群人，下意識一愣。
「你們是哪個病人的朋友？探視時間快到了，明天早上再來吧。」
護士示意他們靠邊讓一讓，把靠窗的那張病床歸到原位。
只是。
病床上很乾淨，被褥是新換的，沒有血污，也沒有躺過的痕跡，原本應該躺在上面的人不見了蹤影，一切都是純白的。
「你好，我想問一下這個病床的病人還在做手術嗎？叫蕭遲」
祁牧野站在不遠處，看著她們收拾病床邊的一切。
其實要收拾的東西沒多少，只是把周圍殘留的醫療器械與公共物品回收起來，原本就單調的角落變得更為冷清，一切痕跡輕飄飄地散了。
「這個病人？手術一個小時之前就已經結束了，他的家人和朋友已經過來把東西都收拾走了呀，沒通知你們嗎？」
「結束了？那個，結果……」
護士搖了搖頭，說話聲音很輕，「這裡還有兩個小病患在……」
結果已經昭然。
她們又如潮水一般退出病房，隨著門咔噠一聲響，病房重歸寂靜，連說話聲都停了，偶爾能聽見邊上病床如幼貓般的痛吟聲。
四個人沉默了下來，連一向大大咧咧的章
招秋都很安靜，她垂著腦袋，借著撥弄劉海的動作，輕輕擦了一下眼角。
「好突然……雖然我和他只見過幾面……也不知道麼麼要怎麼辦。」
「林仰星現在回家了嗎？我們要不要去陪陪她？」
寧霽和站在章
招秋身後，輕柔地捏著她的肩膀，以表安慰。
「按照我對麼麼的了解，她估計又得把自己關起來好一會兒……她這人在情緒方面很倔，難過的時候都不喜歡和別人傾訴，估計也不願意我們去找。」
「電話呢？現在能打通了嗎？」
「不行。」
祁牧野頹然放下手機，他在護士離開病房之後就給林仰星撥了電話，但結果依舊，那頭只有冰冷漠然的機械聲。
他抿唇，翻出通話記錄，再一次給尤梅撥去了電話。
這次那頭接通得很快，尤梅女士應該是剛到家，電話那頭傳來門關合與電燈開啟的聲響。
「餵牧野呀，還有什麼事情嗎？」
「阿姨，林仰星到家了嗎？」
「麼麼？還沒呢，她還是沒回你們消息嗎？」
祁牧野看了一眼身邊幾個人，神色一凜，他將手機迅速地塞到了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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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病房，跑到了護士站。
「你好，我想問一下809病房三號病床的朋友，就那個小姑娘，頭髮不長，齊肩，身高到我肩膀，性格很安靜，您對她有印象嗎？」
護士也是被他著急的樣子嚇了一跳，他的描述實在太籠統，這樣的女孩北寧有很多，學校統一的著裝與髮型要求將北寧的女孩雕刻成一個模子，但是809病房的三號病患她們再熟悉不過。
蕭遲算是她們這層樓的常客，不管是新老護士，對他的印象都很深刻。
人長得痞帥，性格又大方隨和，喜歡給護士站寫誇讚小作文，文筆還很好，他喜歡浪漫，前幾年院裡組織了一場病友會，活動特等獎是滿足病患一個願望，他運氣好，借這個機會給全站的護士都送了一朵玫瑰。
這件事一年傳過一年，只是玫瑰終會枯萎。
知道了蕭遲，那祁牧野口中的那個女孩也有了答案，
「八點那會兒吧，她和病人外公一起來病房收拾的東西，他們東西很少，也就十來分鐘，八點一刻左右就走了，沒留多久。」
八點一刻……
祁牧野看了一眼腕錶上的時間，距離現在也就半小時的時間，半小時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沒準她只是送蕭遲外公回家，蕭遲家遠了一點，說不定過一會兒就到家了……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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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季的九點還不算晚，但是對於北寧這座沒有夜生活文化的小縣城來說已經過了門禁的臨界點。
仰星湖公園外面有一個大型市民公園，吃完晚飯消食散步的人達成了他們的目的，人流量在慢慢減少，夏日晚風帶著幾絲涼意，吹開林仰星貼在額前的碎發，濕汗蒸發，無端的冷。
她坐在湖邊的長椅上，望著粼粼湖水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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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狀態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好。
林仰星趕在出發之前，決定再去一次醫院。
下午的809病房遠沒有晚上那般沉悶，蕭遲今天性質格外好，在外公攙扶之下坐到了輪椅上，扛著那隻動完手術失去活性的腳，正在逗隔壁床的小病患玩。
骨肉瘤多發於兒童與青少年，遺傳是大多數病例的罪魁禍首，隔壁床的小病患今年不過五歲，他切除了整截小腿，願望是能給自己接上電影裡的高科技假肢，最好能變個身，成為超級英雄，跛腳的那種也行。
蕭遲抱著自己松松垮垮的腿，沿著自己彎曲的手術疤痕，畫出了機械骨骼的樣子。
林仰星來的時候就見著這麼一副畫面，一大一小兩個腦袋湊在一起，小病患是將軍，指哪畫哪，在蕭遲的腿上設計出自己最理想的超級假肢。
「哎，你好粘人呢，怎麼又來了？」
蕭遲乾脆把筆直接給小病患，隨便他畫，雖說骨頭失去了活性，但血肉沒有，圓頭筆尖落在粗糙的皮膚上，神經尖端穿來一絲絲酥麻感。
他很享受這種感覺，好像自己的腿和從前一樣健碩靈敏。
「再來探望一眼，探望完我就走。」
林仰星走到他們身邊，看著蕭遲腿上的手術疤痕，眼眶有些酸熱。
之前他沒把傷痕露給林仰星看，實在過於醜陋，比起扭曲蜿蜒的傷疤，增生的疤痕與失血泛紫的皮膚才是最難堪的。
他不想把這面展示給林仰星看，就如他說的，他甚至不想讓林仰星知道自己患病的事情。
他收回視線，從病床上摸出自己的手機，對著自己的腿拍了一張照片。
「行了臭小鬼，我發給你爹看了，讓你爹想辦法給你做一套過來，這腿我得收回去了。」
小病患咯咯笑，把筆也一起還給了蕭遲，然後乖巧地坐在病床上，看著面前這個大哥哥抱著自己的腿，挪到自己的輪椅上。
「對了，我猜你要來，給你準備了禮物。」
他看了一眼林仰星，指著床頭柜上的東西。
那是一瓶罐裝橘子汽水。
「我覺得你運氣好，次次掀開都應該是，『再見一面』。」
初見那日他說的話再次纏繞上心頭，像一陣猝不及防的暴雨。
「你走的時候帶上，回淮寧再開，今天難得去了一趟樓下便利店，精挑細選的，你的運氣一直很好，剛到北寧的時候我就見識過，所以我覺得我們還能見面。」
他笑的時候會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如今病體瘦削，更為明顯，也更為明朗。
林仰星扯著嘴角笑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蕭遲慢慢從輪椅上站起身，兩手撐著病床圍欄，試圖自己躺上去。
「要我幫你嗎？」
「不用，我想自己試試，我今天有預感，能自己上。」
蕭遲咬牙，傷口撕扯著疼，肌肉開始充血，紗布與膠帶被撐起，像疤痕寸寸繃裂。
光是這麼一個上床的動作就消耗了他一身的力氣，好在他確實靠著自己翻上床了，被子抖動，蓋住了他那條不堪的腿。
「呼……」他的喘氣聲很粗重，胸膛劇烈起伏，出氣多進氣少，臉憋得通紅，添了幾絲健康的紅潤。
像新生的玫瑰……
「林仰星。」
蕭遲躺在病床上，掀著眼皮看向天花板，聲音很微弱。
「我在呢。」
林仰星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脊背拱起，湊近他的同時摸上了呼喚鈴的邊緣。
「我前幾天寫了一點東西，勉強算自傳吧，字數不多，算是把我這一生結了個尾。」
「我還挺高興你今天來找我的，我們沒有好好開始，不想連告別都那麼倉促狼狽，前幾天在想你要是沒有來就好了，至少那樣的話，我在你的記憶中就會停留在那個雪夜，而不是如今形容枯槁的樣子。我當時想儘量表現得灑脫，想學仰天大笑出門去，我把電瓶車的油門把手擰到了盡頭，你就算想看清我都沒門……」<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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