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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罷,他目光投向殿外宮牆圍囿之蒼穹,眼中隱隱透著厭煩,仿佛這看似華麗的宮廷,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座精緻卻又束縛人的牢籠罷了。

  「為何不喜?」薛子峰心中著實好奇,在他的認知里,皇城中的王侯子弟,哪個不是對這宮牆裡頭心馳神往呢。

  這般想著,薛子峰眨了眨清澈的眼睛,「離宮殿閣礙飛鳥,霸業池台連禿鶖。書上說的便是這等繁複之景呀。」

  穆熠抬眸視之,見眼前少年目光純淨如星,遂勾唇輕笑,反問道,「古詩亦云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此等塞外壯闊,你又為何不喜?」

  「我也喜歡呀,沒見過的我都喜歡。」

  薛子峰不假思索地回道。

  穆熠難得被這直白的話噎住了,心想著不過是個還不懂世事的小孩罷了,沒必要與他多做計較,便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不欲再多言,又將目光落回手中的書卷上。

  「見過的我也喜歡。」

  卻不想,薛子峰神色認真,又緊接著道,「書上說的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我就喜歡。」

  穆熠終擱下書卷,目光重落於薛子峰身上,滿含探究之色,「此景你見過?」

  「是呀,我師兄帶我去看的。」薛子峰下意識地回答道,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師兄?」穆熠看著他,覺得有些好笑,「你是薛府嫡子,哪來的師兄這套稱呼?」

  在這皇城之中,世家子弟之間的稱謂皆是有嚴格講究的,這憑空冒出個「師兄」,著實讓他覺得奇特不已。

  薛子峰一聽,頓時神色大變,慌忙伸手捂住嘴,心裡暗叫不好。

  父親千叮嚀萬囑咐,不許他告訴任何人他失蹤的那段經歷。

  那半年來,薛府對外宣稱小公子告病不見外客,雖然他也不明白父親為何這般要求,可既然是父親的命令,那自己便只能乖乖聽從,否則要是被父親知道了,少不了又得被打手心。

  「就是……就是見過幾面的朋友,他家不住這兒,他比我大兩歲,要我管他叫師兄。」

  薛子峰結結巴巴地解釋著,眼神閃躲,就怕被他瞧出破綻來。

  穆熠神色依舊淡淡,只是眼中的探究之色並未褪去,又問道,「那感覺如何?」

  他倒想聽聽,這能讓薛子峰如此念念不忘的經歷,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感受。

  薛子峰歪著頭想了想,才找到一個自認為很貼切的形容,臉上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自在。仿若飛鳥翔於天際,暢快無拘。」

  第95章 穆熠×薛子峰(中)

  自薛子峰告病那半年深居簡出,未現於人前,城中往來之世家子弟對其便疏遠了許多。

  往昔一同品茶對弈,作詩聽曲之人,如今皆不再邀他同往,似已將他遺落在歲月的邊角。

  此後,薛子峰每隨母親入宮,便會前去探尋穆熠的蹤跡。

  一開始,大皇子殿下總是神色冷峻,話語也少得可憐,周身散發著疏離。

  然時日流轉,相見漸多,殿下偶爾也會同他閒聊幾句。

  許是這宮闈深深,能傾心相談之人委實難尋,薛子峰慢慢覺出這位殿下並非如初見時那般難以親近,實則挺好說話的。

  尤其在薛府之中,薛子峰但凡在家提及些許風花雪月之論,便會遭父親呵責,好似隨著年歲漸長,便應將全副心神皆傾注於謀略權術之上。

  而這位身處高位且身負家國之責的皇子殿下,竟也會翻閱那些描繪風花雪月的書籍,這讓薛子峰在心底隱隱生出一種別樣的親近之感,仿若尋到了知己人。

  一日,薛子峰隨母親再度入宮,他於宮中蜿蜒廊道與繁花庭院間百無聊賴地閒遊,也不知怎地,便行至一處陌生之地。

  只聞一陣淡淡琴響,仿若清風拂柳,撩人心弦。

  他心下好奇,便循聲而去,待繞過那座玲瓏假山,只見落葉繽紛,翩躚而舞,紛紛揚揚地落在那人的矜貴服飾之上。

  那是他首次聽見殿下彈琴,穆熠端坐其間,修長指尖輕觸琴弦,悠揚婉轉之聲便如潺潺流水般貫入他耳中,一時間竟讓他聽得入了神,忘卻了周身的一切。

  一曲終了,穆熠那帶著幾分疏離的嗓音悠悠傳來,「薛小公子還要偷聽多久?」

  薛子峰猛地回過神來,「殿下恕罪,草民不過是偶然路過此地,實非有意偷聽……」

  穆熠聞言,嘴角輕揚,逸出一聲輕笑,心下暗忖這小傻子真是呆得可愛。

  「瞧你聽得這般入神,若是想學,喚本王一聲師父,本王便教你彈奏,如何?」

  薛子峰一聽,面上瞬間揚起抹燦爛笑容,剛欲欣然答應,卻仿若突然想起什麼要緊之事,忙不迭又晃了晃腦袋,急急說道,「不行……」

  穆熠見他這般模樣,不由得開懷大笑起來,仿若這宮闈之中的沉沉陰霾皆被驅散。

  他抬手輕喚,「過來。」

  薛子峰心下滿是疑惑,雖不解其意,卻還是依言緩步上前。

  待他行至跟前,穆熠又示意他坐下,兩人隔琴相對,不過咫尺之距,呼吸相聞間,穆熠抬手輕輕彈了一下少年的腦門,動作極輕,帶著幾分親昵。

  薛子峰吃驚地抬手捂住額頭,滿眼委屈地看向穆熠,嗓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我說了我沒有偷聽。」

  「可是你發現了本王的秘密,便需賠罪。」

  素來以沉穩持重示人的穆熠,此刻笑得燦若星輝,薛子峰痴痴地望著他的笑顏,大腦逐漸放空……

  彼時年少,他尚不懂心間這份莫名情愫究竟為何物,只知曉看著他笑,自己便也覺心情愉悅。

  歲月悠悠,如此這般,五年時光匆匆而逝。

  不知不覺間,薛子峰從昔日那個跟著母親入宮時膽小謹慎、畏畏縮縮的小孩,變成了如今獨自一人便能步履輕快地穿梭於宮廷廊道的修長少年。

  每回薛子峰進宮,宮中嬤嬤皆知他是前來尋大皇子殿下的,故而無需通傳,亦無需行禮,只需在殿內靜靜等候,不多時,穆熠便會出來,與他相談甚歡,任誰見了都能瞧出二人情誼深厚。

  直至大皇子殿下行弱冠禮,被冊封暄王,遷居明暄殿那日,薛子峰隨父親進宮賀壽。

  穆熠便攜著他的手,一同進了自己明暄殿中那獨有的琴房。

  薛子峰踏入琴房的瞬間,只覺眼前一亮,目光滿是驚喜地看向穆熠。

  那一刻,他恍惚覺得,書中所言的知己情誼他也深有所感了。

  歲月悠悠,情誼綿長,在這宮牆高聳的深宮內院,二人的情誼仿若一顆悄然種下的種子,在時光的潤澤下,生根發芽。

  如今回想起來,他同穆熠亦是有過那般珍貴時光的。

  那些日子,或歡笑,或傾談,皆如璀璨星辰,鑲嵌在記憶的長河之中,熠熠生輝。

  然,命運的軌跡卻在順桓十七年陡然轉向,那是薛子峰此生都無法忘卻的一年。

  先是薛府之中,唯一真正在乎他的母親,在難產中離世。緊接著,父親便另娶夫人,那原本屬於他的家,瞬間變得陌生冰冷。

  就連那曾帶給他短暫安寧與自在的平蕪山,竟也突遭變故,往昔的寧靜祥和不復存在,仿若一場美夢被無情擊碎,只余滿地殘碎光影。

  那日,他終於再次見到了崔羌。

  眼前的師兄卻已徹底變了模樣,往昔的灑脫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被仇恨籠罩的雙眸和沉重如山的疲憊身影。

  薛子峰望著崔羌,心中滿是疼惜與無奈,他渴望能為師兄做些什麼,哪怕只是分擔一絲一毫的痛苦也好。

  後來,師兄南下查案,獨留他在這皇城之中憂心忡忡。

  他每日徘徊於庭院之間,望著那高聳的宮牆,心中滿是無力與彷徨。

  他又能如何呢?他不過是這宮牆漩渦中的一葉扁舟,只能在這無盡的等待與擔憂中,獨自煎熬。

  愁緒仿若洶湧潮水,一次次湧上心頭,許是那日烈酒能壯人膽罷,與穆熠相對而坐之際,薛子峰望著面前人,終是忍不住將心中積壓已久的不安半真半假地傾吐而出。

  他的眸中滿是祈求,渴望穆熠能伸出手,幫幫他,幫他對付李氏一族。

  隨著他的話語落下,他眼睜睜地看著穆熠的臉色越來越陰沉,說出讓他難堪的話語。

  可他居然鬼使神差地應了……

  那一刻,薛子峰心中滿是懊悔,他寧可穆熠大發雷霆,甚至殺了他,也不願他用那般冰冷而輕蔑的眼神看著自己,仿若在看一個低賤之人。

  這般雌伏於人,將自己一直堅守的文人風骨盡數夭折,薛子峰深知,是自己越界了,是自己的莽撞與天真,將這一切都推向了不可挽回的深淵。

  此後無數個日夜,他都在深深的後悔中度過,後悔那日那脫口而出的請求,後悔自己親手將那曾經純粹的情誼,染上了斑駁的污漬。

  可事已至此,一切都已無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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