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阿縝非常緊張,把我藏在了角落裡,這小破廟之中幾乎沒有可以避讓的空間,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只聽見慘叫聲連連,滿目都是刺眼的鮮紅,鼻尖是揮之不去的血腥之氣,慘烈之景不亞於當日郁霖驅狼群襲擊昆稷山。混亂之中,我看見一人飛身沖入人群,緊接著提出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來,高高拋上了神龕。

  “柯察慶已死!還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我震驚地看著站在那裡“死而復活”的姜慈,他胸口那一□□穿的血洞像是一朵綻放的妖異紅花。帶頭作亂的人已死,剩餘的人便如一盤散沙,紛紛扔下了手中的兵器,跪在地上。夷嵐珣受了傷,被一眾兵士牢牢護住,這會兒已經站不起來了,坐在地上喘得像條逃命的狗。

  然而,我只顧著盯姜慈的胸口。我總覺得有很多我還沒弄明白的事情,可精神不濟令我難以思索這其中的種種關聯,我強忍著聞到血腥氣而湧上來的噁心感,慢慢走了出來。阿縝的身上也有血跡,一靠近就讓我更加頭暈目眩。

  “姜慈……姜慈他沒事?”我半信半疑地問他。

  阿縝點了點頭,“回去再同你解釋,我們先離開這兒。”我深以為然,可這時突然有人叫了起來,好像是宋珉不見了蹤影。阿縝如臨大敵,一手提槍,一手抓緊我的胳膊,大步朝門外退去。

  “誰也別想走!一個也別想活著離開!”

  熟悉的聲音在我的背後響起,我一驚,連忙轉身,阿縝的槍已經出手,滿臉血污的宋珉卻像是一根僵直的木頭,迎著阿縝的槍頭被刺穿了胸膛,他離得我很近,我幾乎可以感覺到槍被拔出時,他身體裡的血濺到我的臉上。他注視著我,見我後退,陰惻惻地笑了一下,像是一條冰冷陰險的毒蛇會在人猝不及防之下張開嘴咬上來。

  “誰也……別……”

  他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慢慢地倒了下去,伴隨而至的是斷了龍骨的破廟在須臾間傾覆。

  ☆、八十八

  破廟倒塌的那一瞬間,我被阿縝牢牢地護在了身下,幾聲巨響之後四周一片黑暗,坍塌的塵土幾乎要將我們這些人徹底掩埋,我屏住呼吸,在那死寂中不知渾噩了多久。

  我再次醒轉過來是阿縝在我耳邊不停地叫著我的名字。我慢慢地睜開眼睛,借著那點亮光看見了他的臉,激動得幾乎要流下眼淚來。他吻了吻我的額頭,叫我試著動了動胳膊和腿,發現沒有大礙,這才露出一個放心的表情來。

  我想要從這狹小的空間掙脫出來,剛一動作就敏銳地察覺到他額頭沁出了冷汗。

  “你是不是哪裡受傷了?”

  他還想要否認,我的手順著他的腰往下摸,發現他的腿上全是血,一根大梁正巧砸在了他的腿上。我急了,想要用手幫他搬開,卻被他捉住了手,“你搬不動,身子本來就虛,別白費力氣了,免得又傷了自己。讓我歇歇,自己來。”

  我氣道,“你要歇到什麼時候,這條腿是不想要了吧?現在受傷的是你,不是我。”見他仍是一臉擔心的模樣,我頓了頓,“他們怕我逃跑這些天便一直叫我昏睡,我只是渾噩久了身子發虛,精神不濟,既沒有餓著,也沒有脫水。”

  他端詳了我一會兒,摸了摸我的臉,“分明瘦了。”

  我笑了一下,心裡卻還是覺得這幾天我雖渾渾噩噩不甚清醒,但並沒有受到多大的折磨,小腿折了,恐怕是怕我突然醒了沒有看守會逃跑。我一直覺得這件事充滿了不合理,直到此刻,我仍然不願相信宋珉是真的想要殺我的,但可惜的是,我再也沒有機會向他問清楚這一切了。

  我先清了清四周的雜物,將那些可能會再次造成傷害的斷木碎石清理乾淨,最後摸索到了那根大梁,我知道必須一次成功否則這大梁再壓上阿縝的腿,他下輩子恐怕就難再站起了。我深吸了一口氣,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大叫一聲將它抬起露出了一絲空隙來,阿縝被壓住的腿得以挪了出來。我伸手輕輕摸了摸,幸好還能摸到骨頭,可流的血卻觸目驚心。我又驚又怕,雖然什麼也沒說,但他還是安慰似地吻了一下我的額頭,用拇指拭著我的眼角,道,“少爺別哭。”

  我搖了搖頭,並沒有覺得自己在流眼淚,只顧著問他,“你疼不疼啊?”

  他索性抱住了我,低頭吻我的眼睛,“你不哭我就不疼了。”

  我終於笑了,看著他兩條連站立都不能的腿道,“我背你。”

  他微微一怔,剛要拒絕,便被我搶在了前頭,“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可是,你受的傷比我重得多,連站都站不起來,我不過是被困了幾天,少吃了幾頓飯,受了些驚嚇罷了,我沒你想的那麼嬌氣。”

  我從廢墟里扒拉出一根木棍拄著,轉過身背對著阿縝,道,“快爬上來。”

  “我……”阿縝顯然有些手足無措,最終還是在我的催促和瞪視下慢慢爬上了我的背。他一個常年習武一身腱子肉的成年男子分量必然不輕,一下子便壓彎了我的腰,我那隻被折了的腳一沾地就鑽心得疼,只能靠那根木棍分擔重量。我滿頭大汗,小小地邁出一步,他便要下來,我有氣無力地說道,“別動,你一動我可就真的背不動你了。”

  他果然聽話,伏在我背上像塊石頭似的一動不動,但嘴上卻還沒有放棄,“少爺放我下來吧。我自己拄著木棍走,這廟建在山上,你背著我如何下山?”

  “你也太小看你家少爺了,我可是在昆稷山待過的,把寒鐵石從山裡背出來,你有那石頭重?”我很少同他談論我在昆稷山的經歷,那並不值得回憶,他適時地沉默了,只是這種沉默令人心頭髮慌。最終,他蹭掉了我鬢角流下的汗,開始仔細地提醒我腳下的兇險。

  等我慢慢從這片廢墟里磨蹭出來,眯著眼看眼前這遮雲蔽日的陌生山林,除了自己喉間的粗喘任何一種聲音都聽不見了,山上沒有風,林子裡沒有鳥鳴,背後的廢墟掩著不知死活的人,而貼著我最近的那個人也完全地沉寂了下來,只有一點落在我頸間清淺的鼻息昭示著他只是昏睡了過去。

  我最後的記憶還停留在宋珉搖搖晃晃拐進一條陌生的小巷裡以及到現在回想起還隱隱作痛的腦袋,所以我有一肚子的問題想要問阿縝,可現在顯然還不是時候。我沿著一條小溪下山,比我想像中的要艱難一些,卻並不像阿縝說的那樣完全做不到。疼痛有一個令人想不到的好處——可以擭取我所有的注意,直到那隻腳疼到麻木。可我依然無可避免地回想起破廟裡夷嵐珣的話,連帶著呼吸都變得不自在。

  每走一步都十分不易,這山像是在固執地挽留我,然而爛柯人已醒,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世間,將那破廟以及在其中發生的所有事如噩夢一般永遠留在幻境裡,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歇歇吧。”阿縝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在我耳邊輕聲地說道。

  我點了點頭,把他放到了一塊沒有青苔的大石上。他流了太多的血,所以看上去有些委頓,我從旁邊的樹上扯了一片最寬最大的樹葉掬水給他喝,看著他斂目喝水,我才注意到他烏青的眼圈和眼中泛著的紅絲。我心疼壞了,圈著他的腰抱緊了他。他低頭,吻上了我的唇,然後撬開了我的齒關,將一口微涼的山泉渡了進來。

  我靠著阿縝的肩膀,閉上了眼,聽他慢慢道來:“東泠已經宣戰,可陛下卻已經很久沒有上朝了。誰也不知那日孫行秋與陛下到底還說了些什麼,但只知自從那日起,朝堂上就再也沒有見過陛下。前線戰事都由中書省和樞密院各位大臣商議決定,往往吵鬧不休。”

  “我們失了幾城?”

  “一城未失,”見我訝異,阿縝解釋道,“邊境諸城民兵強悍,東泠人一時攻克不得,不過也只是早晚的問題。”

  我心中沉沉,又想起夷嵐珣捅破的事情來,很不是滋味,“若我知道我爹在做那通敵的勾當,我必當大義滅親。”於我而言,前朝早已飄渺,那些我年幼時的事情早已被更多更重要的事所代替,這或許也是父親一直隱瞞我的原因。可無論是瓛朝還是爃朝,西津始終都還是西津。

  “他們始終覺得伽戎人是奴隸,不甘心做伽戎人的臣民。”阿縝淡淡地說道。我愣了一下,不得不承認阿縝話少卻總是一針見血。

  “東泠正式宣戰之後,宋謙一家便離開了上京不知所蹤,只有宋珉一個人還留在這裡不知為何。今日見到,才知原來他做了不少事。”

  “姜慈被刺的那一槍又是怎麼回事?”

  阿縝骨子裡有伽戎人的凶性,遇到危險時下手會變得異常狠辣,絕不會給對方一點兒喘息的機會,所以看到被他刺了一槍的姜慈還能在亂戰之中取柯察慶的首級著實令我驚訝不已。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