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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大夫這是何意?」

  瞿寂山心道一聲果然如此,下意識摸了摸下頜斑駁的鬍鬚:「老夫今日就自作主張一回,都告訴王爺罷了。小公主她,其實是陛下生的,」頓了頓,像是怕顧深不明其意,又補充一句,「是陛下十月懷胎,親自誕下的孩子。」

  「這……」顧深瞳孔驟縮,一時失了聲音。

  瞿寂山以為他是不信,心中莫名便竄上一股火氣,語中帶刺的說:「王爺人中龍鳳,此番失了記憶,若非連見識氣度也都沒了,老夫倒記得,當日王爺得知陛下有孕的消息,倒是接受的很快,怎麼現下反倒不信了?」

  「那孩子可是老夫親自接生的,陛下為了這孩子,險些就入了鬼門關,可嘆王爺當時遠在千里之外,卻是全然不知曉,」瞿寂山說著,看了一眼床上兀自沉睡的年輕人,「老夫也認識陛下有兩年了,對這小子的性子多少也知道一些,就是倔的很,什麼心事全是打碎了往肚裡咽……只怕這些事情,他也不曾同你說過。」

  講到激動處,瞿寂山連敬成都丟了,說來他一生不羈浪蕩,又醫術卓絕,所謂權勢名利,根本是不放在眼中的,就是九五之尊,在他眼中,也不過是個會生老病死的肉體凡胎,與尋常百姓並無差別。

  當初他能甘願為謝予靈保胎,不過是為了鑽研醫道,可到了後來,卻是被謝予靈的性情魄力所打動,他更多的,不是把對方看做一個君臨天下的帝王,而是一個倔強又脆弱的孩子。

  「陛下當日難產,劇痛中叫的全是王爺的名字,後來一連昏迷數日,一覺醒來卻得到王爺戰死的消息,他那時候,險些就邁不過去了……」

  顧深身子晃了一晃,一下跌坐在床沿上,幾如大廈傾塌、山河覆水。

  第108章

  瞿寂山語速不急不緩的說著, 那些話仿佛絲絲利刃扎在顧深的心頭。

  他動作機械的轉過身子,將目光落在床上那虛弱蒼白的一抹身影上,鼻息間噴出的氣息一下比一下沉重。

  顧深的雙手握成了拳, 指甲潛入皮肉里。

  能清晰的看到他的身子在抑制不住的顫抖,也不知疼的是身體還是心靈, 亦或二者兼之。

  瞿寂山有些被他的模樣駭到,這時候終於冷靜下來,他整理了一下思緒, 想著轉口說些什麼, 就看見顧深緩緩地、緩緩的抬起手, 一把抱住了自己的頭顱。

  那向來挺的筆直、如松蒼勁的脊背, 漸漸彎出一個很大的弧度, 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斷了般。

  顧深的大腦里好似有千萬隻利刃在切割、烙鐵在熨燙,冰火兩重天的疼痛一刻不歇的折磨著他, 顧深簡直覺得自己的大腦要撕裂了。

  「啊——」他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忍無可忍的嘶吼, 然後直接從床沿兒翻到了地上。

  「王爺!」瞿寂山被這突發的變故震的身子一僵,反應過來時作勢要扶, 卻被顧深一把揮開了手。

  「別過來。」顧深從牙縫裡擠出這麼幾個字, 然後腦袋重重的磕在了身下冰涼過的青石地磚上。

  **上的疼痛, 似乎能適當轉移精神上的折磨,這大概也是許多情殤企圖之人通過自·殘來得到救贖的原因。

  可這種方式本就不治標本,何況是此時此刻, **的疼痛對於顧深顯然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他的頭疼, 是一種精神上的癔症,這一次的發作,比之從前的每一次更疾更猛, 直有不死不休之勢。

  空氣中傳來沉悶的巨響,一下又一下,仿佛磕在人的心頭。

  不過轉瞬,顧深那白皙無暇的額頭便血肉模糊了。

  瞿寂山看著他不要命一般的動作,手忙腳亂的湊上去阻攔,半晌勸說無效,他無奈只好揮掌欲將對方劈暈。

  他這一掌不偏不倚的落在顧深的後頸上,多年行醫讓他對人體七經八脈了如指掌,力道掌握也不差分毫,得手之後,瞿寂山心下不由鬆了口氣。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那個應該昏睡過去的人,卻一下暴起了,瞿寂山只覺的眼前一花,身子便飛了出去。

  屋子裡雅致的山水屏風被他一下砸倒,他覺得自己一把老骨頭都要散架了。

  顧深疼的意識都開始渙散,這近兩年來,他雖然時常頭疼,但從來沒有一次,疼的這樣撕心裂肺,他真是恨不能將自己的腦袋劈開,將那些折磨著他的東西用拳頭粉碎、用烈火焚成灰燼。

  瞿寂山緩了口氣,眼看著地面上糊滿了鮮血,匆忙忍著身上的疼痛蹭過去,卻在這時,床上的謝予靈突然醒了。

  他大抵是被顧深痛苦的嘶吼喚回了神智,一睜眼便驚恐的四下張望,看到顧深抱著腦袋一下下撞在床柱上,大腦還來不及思考,人便已從床上滾了下來。

  謝予靈支配著疲軟的身子一把抱住顧深,急聲問道:「顧深,你怎麼了,你這是怎麼了?」

  顧深的力氣很大,謝予靈根本制不住他,到了最後,他乾脆用自己的身子擋在顧深的面前。

  顧深的腦袋一下磕在了謝予靈的胸口,那力道大的直接將他撞的仰躺到了地上,謝予靈暈暈乎乎的,幾乎是憑藉著本能的爬起來,雙手抓住顧深的手臂。

  「顧深,你清醒點,不要這樣……你不要傷害自己了,朕求求你!」

  「走開!」顧深猩紅的雙眼有一瞬間的清明,他看到謝予靈清雋的眉眼裡流露出的疼意,用盡全力的吼道,「走,出去——」

  顧深有時候發病,整個人都會失去控制,他無法保證,待會兒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瘋狂的事情,潛意識裡,顧深不想讓眼前的這個人受到傷害,顧才拼盡全力的想要將對方驅離。

  謝予靈心疼的都要滴血了,眼角清淚猶如冰珠般顆顆滑落,他匆忙的用衣袖抹了把臉,又一次湊了上去:「不,朕不走,顧深,不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了,再也不離開了……」

  顧深嘶啞的發出一聲悲鳴,然後終於失控的——他突然伸手一把掐住了謝予靈的脖頸。

  瞬間的窒息讓謝予靈生理性的瞪大了雙眸,他看著眼前髮絲凌亂,衣衫不整,雙眸猩紅,眼中毫無焦距的男人,一顆心裡,唯有漫天的疼意翻滾。

  那個光風霽月、魅惑蒼生、俯瞰江山的男人,如何會變成這樣……這樣狼狽的模樣,是謝予靈從來不曾想過的畫面。

  這個男人就算有一天倒下了,也萬不該是以此般都方式,他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謝予靈可以接受他忘記了一切,可是他不敢相信,這個他仰慕而深愛的男人,若是瘋魔了……

  那修長漂亮的手,曾無數次溫柔擁抱自己,可是此刻,那卻在一分一毫的奪去自己的生命。

  謝予靈緩緩的閉上了雙眼,掩去滿眼的傷心與絕望。

  他不想死,他還沒看著他愛的人恢復健康,他若是走了,這世上還有誰陪著他。

  ——可是這一切卻由不得他,體內的空氣在急速流逝,衝上來的瞿寂山又一次被顧深掀飛了出去,面對眼前喪神失智,猶如猛獸般狂暴又強大的顧深,沒有人,可以救他……

  謝予靈感覺死亡的閘刀就高懸在頭頂,而他卻只能無能為力的眼睜睜看著這一次關,於自己和所愛之人的生死分離。

  顧深看到謝予靈眼角淌落的清淚,手上力道猛地頓住,他死死的盯著眼前那張蒼白而灰敗的年輕面龐,混沌的腦海突然漸漸清明起來。

  猶如撥開霧靄見了陽光,塵封的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急速閃過,猶如浮光掠影,猶如走馬觀花,卻又清晰無比。

  顧深整個人就像定格在了原地,曾經那些殘破的畫面急速串聯在一起。

  他眼中的渾濁漸次沉澱下來,最終恢復了清明。

  顧深機械一般的低頭,看著在自己鬆手後便脫力的滑落到地上的謝予靈,顫抖著雙手,輕輕的將他抱入了懷中。

  「予……靈……」顧深緩慢的、艱澀的低喃出聲。

  謝予靈靠在他的懷裡,劇烈的喘息著,稍微緩過來時,便壓抑不住的哭了起來。

  顧深將腦袋埋在謝予靈的脖頸上,顫抖著說:「對不起,對不……起……」

  一遍又一遍,聲聲泣血。

  瞿寂山方才的那些話與當年同謝予靈在這宅子裡的美好記憶,反覆交織著在他腦海之中盤旋。

  當初離開時,他說兩月便歸,可最後……

  謝予靈聽著那一聲滿含複雜的輕喚,便恍惚間意識道什麼,他吃力的抬手回抱住顧深,沙啞著嗓子,語無倫次的說:「你想起來了,你都記起來了對嗎?你都記起來了,是不是……是不是?」

  顧深從這話里聽出了多少辛酸,他輕輕的點頭,然後抱著謝予靈從地上起來,中途身子一晃,險些重新栽到地上。

  瞿寂山嚇了一跳,下意識伸欲扶,然而還未觸碰到,顧深已經重新穩住了身子。

  他不能倒下,他再也不能,讓懷裡的人收到一絲傷害。

  顧深如是想著,然後穩穩的抱著謝予靈輕放床上,給他蓋好被子,沙啞卻極輕柔的說道:「好好睡一覺啊,我在這裡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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