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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城破逃難的婦女,與幾個孩子在混亂中走失,四處尋找不成,餓死道中,卻因尋找女兒的妄而成魘。

  渾渾噩噩一路尋找,只找到一具破碎、曝於荒野的屍骨。

  他將女兒背在背上,永遠背在背上。

  不對……不是他。

  小時候的封槐從混亂的記憶,和痛苦壓抑的情緒中回過神,汗如雨下、大口大口喘息起來,他恍惚地盯著這兩具屍體……

  那是這個屍魘的記憶。

  他伸出手,指尖碰到屍骨的一瞬間,屍骨化為飛灰。

  後來,他又吞噬了很多遇到的屍魘。

  那是怪物,他也是,他餓,所以他吞了它們。

  他不再飢餓,腦子裡多了許多不屬於自己的混亂記憶,所幸他分得清,只當看了些獵奇故事。

  吞噬屍魘讓他變得強大,也從屍魘的記憶里了解了許多東西,但他的外形依然維持著死時的樣子。

  當又一次對著路旁枯樹比了身高,小封槐意識到自己確實無法長大了。

  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封無為就這樣看著他一路走,一路吞噬屍魘,混混沌沌、不知善惡,直到遇到自己。

  也此時才知道,那時候,對方原本是打算殺人奪物的——小封槐看中了他手裡那把打磨鋒利的短刀。

  封槐躲在廢墟後,手中握著一塊尖銳的石塊,正要趁吃飯的人放鬆警惕時動手,剛竄出去,就聽見了少年冷淡而平靜的聲音:「吃嗎?」

  小封槐呆在了原地,隔著不遠不近地距離和比自己大一些的少年對視,他茫然地「啊」了一聲。

  少年重複了一遍:「吃?」

  以為他聽不懂,又晃了晃手中半個硬邦邦的冷饅頭。

  小封槐反應不過來,他本能地、局促不安地藏起拿著石塊的手。

  他明明不需要吃這些人類的東西,但他在對方的目光里,神差鬼使點了頭。

  少年皺眉,掰了一半,遠遠丟在他身旁泥地,另半個丟進自己嘴裡,大口咀嚼起來。

  他咽下去,離開了這裡。

  就是這樣一小塊冷饅頭,讓他們相識。

  當然,就算沒有冷饅頭,也會有別的,他們總會在某個時刻相遇。

  已經長成青年的封槐和封無為對視,他喜歡封無為心疼他。

  封槐摟著封無為的脖頸,支起上半身,貼近對方,小聲道:「哥哥,你知道嗎?」

  封無為「嗯」了一聲,示意自己在聽。

  「我真的以為自己再也沒辦法長大了。」

  「但是,遇到你之後……某一天,我發現自己比原本高了一小截。」

  「我開始長大了。」

  「多神奇啊,像是我的生命又回來了,像是,我被截斷的人生,又重新有了未來。」

  他忍耐著自己的欲望,不再吞噬任何屍魘,封無為吃什麼他就吃什麼。

  他不再是怪物,而是封槐。

  他曾為了封無為,把那個怪物般的自己永遠藏起來。

  而現在,他也將為了對方,重新、再一次成為怪物——

  「哥哥……我愛你。」

  封槐說,湊過去吻他。

  封無為一時又為那些記憶心痛難忍,又為封槐難得坦誠而直白的話而心軟,與他溫存般,輕輕含住對方柔軟唇舌……

  他忽然警覺地抬眼,卻被黑暗所捕獲。

  封無為驟然昏睡了過去。

  封槐抱著他,臉上露出真切的、得意的笑容,像是一隻得了勝的小狐狸。

  他英明神武、無所不能的劍君大人,還不是又一次上了他的當。

  過了會,他神色又變得怨念起來,垂下頭銜住封無為的食指,重重留下一個齒印——再等他最後一次。

  封槐站起來,披上衣服,離開了他的家。

  第63章 【結局】世事流轉,唯此心不改。

  「啊——耳朵起繭了。」

  封槐不耐煩地開口, 打斷了對面人的絮叨,他披著封無為的衣服,靠著樹幹, 眼神忽然柔軟下來。

  「聽好了, 老頭, 我不是為了你說的什麼狗屁天下、狗屁蒼生——他們如何,和我沒有干係。」

  「我來見你, 只是為了我哥。為了還他當時……跪著朝你許下的一諾。聽明白了嗎?聽明白了就別叨叨了。」

  逍遙君站在他對面,沉吟一會,猶猶豫豫開口:「真瞞著他?」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封槐冷笑一聲,幽幽道,「要不我現在進去把我哥喊醒。」

  逍遙君無言以對。

  誰都知道, 封無為絕不會同意,而鎮岳劍君不同意的事情,誰也沒辦法強逼。

  封槐看了一眼院子, 他夢裡的、封無為為他打造的桃花源,而後輕飄飄跳上逍遙君的法器一葉舟。

  他頭也不回道:「走啊?你愣著做什麼。」

  逍遙君長嘆一聲,老實給他當馬夫,撫著鬍子站去。

  那一葉扁舟於是顫顫巍巍、搖搖晃晃, 在空中遙遙朝著長陽城而去。

  飛舟之下,長陽城已經恢復往日繁華,城畔繞過的九曲之河蜿蜒奔騰,四周為黃色陣光籠罩, 有仙宗的弟子巡邏,不許普通居民靠近。

  「不再考慮考慮?」逍遙君見他目光所到繁華之城, 問道,「這一進去, 可就不知幾年幾月了。」

  封槐幽幽道:「那我後悔了,不去了。」

  「哎!」逍遙君頓時吹鬍子瞪眼起來,「和你客氣,你還真順著上了。」

  「那說什麼。」封槐笑起來,「我哥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二人都知只是臨行前的說笑,也沒人真放在心上。

  封槐看的倒不是什麼長陽城的繁華,他只是在想自己那一百年,還有封無為的一百年。

  「走了。」封槐忽然道,「記得你答應我的事。」

  逍遙君還沒反應過來,他便已經跳下方舟,閉上眼墜落下去——

  此地經由百年,已成為天下屍魘怨氣匯聚之中心。

  下一秒,黑色的怨氣席捲上來,宛如狂淵之口,吞噬了蹙著眉的青年。

  逍遙君長嘆一聲,手中拂塵一掃,一串書頁般的文字便流瀉而出,環繞住那一處一鎮,黑氣驟然平靜,河流平靜下來。

  -

  封槐閉目躺在河底深棺,黑色的怨氣和密密麻麻的屍魘奔擠過來。

  就在它們要輕易吞噬掉深棺時,一隻蒼白的手扶上棺側,輕而若鬼的聲音柔情如水:「餓了?」

  下一秒,他抓過已經攀上自己手臂的屍魘,對方發出悽厲的嚎叫,化為一縷黑煙,被他吞入腹中……

  如此反覆,一時間無屍魘敢進,此處竟空無一物。

  封槐閉上眼,微微皺眉,最後一縷如煙怨氣從他微張的唇齒間沒入。

  他心情不太好。

  不算很喜歡自己這個黑黢黢的老家,也不太喜歡吞噬屍魘和怨氣的滋味——

  最早的時候,尚且年幼的時候,他只是吞噬偶爾碰見的屍魘,吸收他們的怨氣……還有痛苦。

  一個人、兩個人……幾個人的痛苦記憶還尚且可以忍受,像是身體裡,綿延地下著一場,讓人骨頭髮酸的冷雨。

  縈繞著一股腐朽的、潮濕的味道。

  但,天下屍魘豈止只手之數?

  這河中都不知幾何。

  百年前他被吞噬殆盡,險些隕滅,身體本能求活,吞噬了河中大半屍魘。

  一人、兩人……百人、千人、萬人的回憶和情緒湧入,天上落的不是冷雨,而是無法兼容的碎刀,宛如千刀萬剮,神魂欲裂。

  與那些數量巨多的記憶相比,他自己的、短短几十年的回憶,就像是被狂瀾席捲的一滴水,實在微不足道。

  他曾有很長一段時間忘記了自己是誰、是何物,又緣何在此遊蕩。

  所幸,他那時總是看見前面有微弱的火光,他就循著火光、循著一股熟悉的線香,不斷地往前……

  封槐從回憶中醒過神,捂著臉笑了一下。

  現在看來,那引著他火光與線香並非他的幻想,也不是巧合,而是封無為日日夜夜替他看護的命燈,和從未斷過的引歸香。

  這不是什麼名貴之物,在修仙界很是常見,一種鎮魂引路的香——引歸引歸,當歸之人,請速速歸家。

  他哥醒來,一定會很生氣,不過沒關係,對方總會原諒他的。

  他離開,是為了歸家。

  封槐起身,如履平地般、在水中緩緩前進,寬大的衣袍拖出水痕。

  所過之處,屍魘與怨氣俱化為黑煙,為他所吸收。

  他走得很穩,但越來越慢。

  隨著深入河底,光線越來越暗,他的身體沒入黑暗之中,從最前端開始融化扭曲……

  越靠近屍魘中心,他越無法維持自己的形態。

  他像是一個空置的器具,那些痛苦的情緒和回憶擁擠著、蜂湧進他的身體。

  自他被困長陽河底以來,天下怨氣屍魘都向此地匯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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