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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槐垂頭喪氣:「隔壁那家人的孩子,我和他打賭贏的。」

  不過這裡面喪氣十分至少有九分都是裝的。

  他哥哥什麼謊話都看得穿,但封槐不討厭,確切地說,每次封無為很了解他、輕而易舉地揭穿他的小把戲,他其實很高興。

  「別和他們走太近。」封無為說,一邊走進草屋裡。

  封槐跟在他身後,蹦蹦跳跳的,他嘿嘿道:「哥哥,你不喜歡我和別人走得近?你是不是吃醋!」

  封無為停下,少年老成、不明顯地嘆了口氣,警告道:「不要胡說。他們家不太平,不要惹禍上身。」

  封槐撞到他身上,「唔」了一聲後退,封無為轉身:「藏到哪裡了?」

  封槐知道他說什麼,悻悻地從柜子里翻出一小張疊好的草紙。

  封無為打開一看,裡面赫然是他那顆「消失」的牙齒,被粘在一小塊芽糖上——果然是吃糖的時候掉的。

  封槐淚眼汪汪,看著對方皺著眉打量他的牙齒,嗚嗚地裝哭道:「哥,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吃糖牙齒自己掉了。」

  少年封無為看了一會,平靜道:「沒有,只是掉了顆牙齒……你在家等著,我要上街一趟。」

  然後轉身出了門,小封槐就眼巴巴看著他帶著自己的牙齒消失。

  「我那時候傷心得超級真情實感。」

  封槐樂不可支,抓著封無為撐在他臉側的手腕,笑得犬牙若隱若現。

  「沒辦法,我雖然知道小孩子要換牙,但我沒想過自己會長大、掉牙、長出新牙。」

  「所以牙齒鬆動,又在吃糖時掉了……我第一反應是,自己是不是執念鬆動,快要死了。」

  封槐又笑,他捂著眼睛看著封無為:「結果誰知道哥哥你什麼都不懂。」

  「面上說著沒事,實際上拿著牙齒跑去問醫館的大夫,對方還以為你要打劫呢。」

  封無為沒有對年少時自己乾的蠢事發表意見,他抓住自己在乎的部分問:「封槐,為什麼覺得是執念鬆動?」

  「我那時候以為自己就和畫本子裡的惡鬼一樣,要是不恨了,就會魂歸西天。」封槐想了一下,回答他。

  封無為又問:「為什麼覺得自己不恨了?」

  封槐笑了一下,然後用手臂擋住眼睛,仿佛畏光一樣。

  他似乎想說什麼,沒能說出口,他的笑容消失了,過了一會他才慢慢道:「因為……我那時候覺得很開心。」

  那段時光,回想起來,就像是躺在輕飄飄的一團棉花里一樣。

  掉牙那天,封無為晚上才回來,他一迎上去,對方就先去水缸洗了手,叫他:「張開嘴。」

  封槐乖乖張嘴,一根冰涼的、帶著井水的手指探進來,在他缺了牙的地方摸了摸,封槐頓時想躲,被封無為捏住了後脖頸。

  他只能含糊地抱怨:「各個你做什麼,好癢!」

  封槐摸到了只露了一點點的新牙,確認了,收回手指,對他道:「你要換牙了,新牙已經長出來了。」

  封槐頓時瞪大了眼睛:「換牙?」

  封無為「嗯」了一聲,換下衣服:「小孩子長大都會換牙,不想長爛牙,就少吃糖。」

  封槐眼睛亮亮的:「真的嗎,哥哥,我長新牙了嗎?」

  封無為只好無奈重複:「是的。」

  封槐高興死了,他興奮地把糖罐子搬出來交給封無為:「哥哥,你拿著!」

  他在屋裡轉了幾圈,對著水面看,看不出來,就拿手去摸,真的摸到了一小塊硬硬的東西。

  封無為不理解他的興高采烈,不過也沒有潑冷水。

  過了兩天,封槐的新牙已經蹭蹭往外長,他總是忍不住摸自己的牙,又時不時就叫封無為看看自己的牙長得怎麼樣。

  「有點歪了。」封無為檢查完說。

  封槐頓時緊張起來,他看自己牙齒的頻率直線上升,不說糖了,連硬東西都不吃了。

  封無為在他第無數次找到自己時,終於嘆氣道:「封槐,只是一顆牙齒,長歪了也行,也可以撕下肉塊,也可以咀嚼,沒關係。」

  封槐問他:「真的嗎?」

  封無為篤定道:「真的。」

  這事勉強算是了了,等封槐的牙長好時,兩個人都鬆了口氣。

  只不過下一秒,封槐就苦兮兮地望著他哥,張開嘴,吐出了另一顆牙齒。

  「那時候最大的苦惱,好像就是牙齒掉了,新牙齒長得好不好……但那只是假象,哥哥。」封槐說。

  「我們之間有許多許多瞞著對方的事情,有許多跨不過去的坎。」

  「後面那些事情,總會在不同的時間、以不同的形式發生。」

  封無為平靜地接受了這段判詞:「我知道。」

  封槐有些意外地睜開濕漉漉的眼睛看他。

  在他心中,封無為是個從不懷疑自己,不遲疑、不膽怯、不在乎所謂命定的人。

  但對方已經能說起後悔……

  封無為說:「所以,我做出了改變。」

  「我不能接受你再一次在我面前受傷,變得不成人形,變得四分五裂。」

  絕大部分時候他都不干涉封槐的任何舉動,只要能夠確認對方在他的領地內,在他的視線下,是完好無損的、健康的。

  他總是沉默無聲,而封槐是個需要聲音、需要直白的內容去填滿的,心裡一片空白的被獨自留在了痛苦中的孩子。

  所以過去的一切必然發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但現在,他不會讓那些事情重演,也不會讓封槐逃走。

  房間裡一時沉默下來。

  封槐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對方,他擅長逃避,不擅長這樣坦然與殘酷地剖析。

  他皺著眉想了想,終於找到了轉移話題的藉口,他自然道:「我都忘了為什麼提起這茬了……哥哥,說什麼美玉無瑕,你看,你都不在乎我牙齒長歪了。」

  封無為坦然道:「嗯,那只是誤以為。」

  「實際上,我只是愛著你——如果世俗對愛的定義與我對你的感情相符。」

  「是希望對方永遠在我的視線範圍內,聽見對方的聲音就會平靜。」

  「是對方興奮而開心地講話就會忍不住微笑,對方痛苦就會忍不住皺眉,心臟會像是受傷一樣抽搐。」

  「無論這種愛是出於什麼……我無法接受你受傷,你痛苦,也沒有辦法對求救的你視而不見。」

  他早就明白了,他弟弟是個任性的、眼淚做的、滿肚子心事的撒謊精,同時也只是個被一個人留在舊時代的、長不大的孩子。

  所以他的沉默,只會被誤讀,他的順其自然,只會成為兩個人之間鴻溝的開端。

  所以他要告訴對方。

  封槐許久沒有說話,封無為低下頭,才發現他已怔了許久,神色古怪而扭曲,仿佛不知如何應對這樣的話語。

  過了一會,他終於乾巴巴道:「愛……愛、什麼……你為什麼講得這麼輕鬆?」

  他仿佛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供他懷疑和攻訐的點,鬆了口氣:「哥哥,你是不是偷偷和其他人練習過了,太熟練了!我會真的上當……」

  封無為說:「嗯,練習過很多次。」

  明明是自己說出的猜測,結果對方一承認,封槐心臟又變得極不舒服。如果他有,他沒有剖開看過。

  他偽裝的、或者說短暫的平和柔軟頓時消失了。

  封槐翻身將對方壓在身下,眼睛裡燃著怒火和妒火。

  他忍耐地重複咬牙笑起來:「哥哥,是誰呀?他現在在哪,我不得見一見?」

  「見他做什麼,殺了他?」封無為用指腹輕輕摸他的臉頰,過了一會說,「他正氣得快掉眼淚,坐在我身上。」

  封無為說:「不會有別人,封槐……我言出必踐。」

  他聲音那麼篤定。

  封槐又迷茫起來,也許對方說的任何話都是真的呢。

  他也很想相信,他知道的,他哥哥一諾千金,說的話從來算數。

  唯獨一次,沒有赴約……

  不對,從來沒有約定,沒有誰承諾過他一定赴約。

  可是即便對方說著「恨他」「如果這樣做,就會殺了他」,即便對方臉上的神情寫著暴怒與厭惡,他也覺得對方會赴約。

  他哥說過的,無論怎樣,都會來救他。

  那為什麼不來……是有苦衷的嗎,他曾經又暗惱自己賤,又忍不住替對方找無數個理由。

  他想不出來,他想不通。

  如果他是個真正的瘋子就好了,或者是個傻子。

  偏偏他是個敏感多疑的假瘋子。

  「說不了愛,那就說回恨吧。」封無為替他縷開垂下的髮絲,問他,「之前一直在逃避,說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封槐,你真的沒有恨過我嗎,恨到如今,也無法和解。」

  封槐沉默地盯著他,忽然笑起來:「好呀,哥哥,我喜歡聊這個……我們就聊這個。」

  「我啊,我最恨你,當年離我而去,我每每夢回,都只能看見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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