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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更明顯,他半個身體都不聽使喚地後退,將他整個人帶回了床上,右手還輕輕撐了一下床板,讓他沒直接摔下去。

  殷回之終於後知後覺感到不對,抬起右手,含著模糊水光的眼愣愣地盯著自己的指尖。

  那隻手在他的注視下,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慢慢地抬起,貼上他的頰,替他擦了擦眼淚。

  然後指尖調轉方向,輕輕點了一下他的唇瓣,像一個一觸即分的吻。

  第87章 重逢·二

  漫長的靜默中,殷回之的眼眶逐漸和滾燙的炭火變成了一個顏色。

  他抬起手,怔怔盯著指尖,唇瓣僵硬地張開,他聽不清細小的炭火噼啪聲中是否摻雜自己紊亂的呼氣。

  實際上沒有,他只是張著唇,喉嚨如同哽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右手動了一下,目標明確地抓起他的左腕,摩挲著撐開他的掌心,用食指在上頭輕輕寫了兩個字。

  【卿卿】

  動作沒有給他擦眼淚時那麼自然,笨拙許多。

  殷回之的所有感官霎時凝固,連耳邊細細的燃炭聲都戛然而止。那隻手像是疑惑他為什麼不說話,又放慢速度,撓了撓他的手心。

  卿卿。

  卿卿。

  一筆一划和信紙中痕跡重合,剝奪了殷回之的全部思緒。

  琥珀色的瞳中翻湧著驚濤駭浪,他近乎戰慄地咬緊下唇,一把抓住了自己亂動的右手,用力到虎口刺然發痛,凝固僵滯的聲帶終於有了反應。

  他嘴唇動了動:「殷回之……?」

  一旁靜候的心魔鏡看不下去了,從鏡子裡飄了出來。

  心魔鏡不是第一回看見這情形,殷回之前也會偶爾對著空氣說話,一會「謝凌」一會「師尊」、一會又「殷回之」……神神叨叨的。它跟了殷回之很多年,對殷回之那點舊事還算清楚,這會只當殷回之是又思念起夢中人,犯癔症了。

  它幽幽道:「主人,這都第幾回了。可別喊了,快入鏡吧。」

  要不是知道殷回之有仙骨在身,它真的很憂心殷回之這精神狀態會走向墮魔。

  心魔鏡等了一會兒,發現殷回之根本沒打算理他,而是右手在左手上寫寫畫畫,整個人都陷在一種莫名的激動和狂熱中,口中一邊念念有詞「等等我」,一邊踉踉蹌蹌地跑到桌邊。

  殷回之胡亂攥起一支筆,懸於紙上,屏住呼吸等待,一秒,兩秒,三秒……

  右手傳來一道不屬於他的力量,將松松抓著的筆握緊了,在紙上顫顫巍巍落下墨痕,一筆一划頗為艱難:

  【你、先、松、手】

  殷回之眼前霎時一片模糊,眼淚爭先恐後掉在半皺的紙上,他不受控制地悶泣起來。

  「好……好,我鬆開了……」他的身軀隨著話音微微顫抖,跪坐在案邊,透過模糊的視線盯著紙面,哽咽催促,「殷回之,你……你說話。」

  墨痕卻沒有再次落下,執在手中的筆被丟到一邊,右手再一次為他拭去了頰邊淚。

  殷回之卻哽咽到近乎失聲,緊緊抱著那隻短暫地不由他控制的手,像個怕被再次搶走摯愛之物的孩子。

  一旁的心魔鏡是真嚇傻了。

  別說這四年,就是這近百年來,它都沒有見過殷回之這副樣子,心魔鏡只當殷回之是被魘了心神,焦急萬分。

  它黑糊糊的本體嗖地一下飛出來,湊到殷回之旁邊緊張地問:「醒醒!殷回之!殷……你這小子,快回神啊!」

  殷回之大睜著朦朧的淚眼,卻沒有看它,而是抱著自己的手似哭似笑地喃喃:「鏡魔,他回來了。」

  心魔鏡心頭一緊,也顧不得糾正他自己如今已經是「鏡仙」,而非鏡魔,它看了看空蕩蕩的房間,大喊:「回什麼!你別亂想了,我建十個幻境給你玩,你想跟他待多久就多久,快清醒過來!」

  「我不需要幻境,他真的回來了。」殷回之紅著眼慍怒地掃了它一眼,抖著手掐了一個訣。

  心魔鏡努力分辨他的手型,從漫長的記憶里扒拉出結果,是探魂訣。

  ——顯然,殷回之是打心眼裡覺得那人回來了,且就在這間屋子裡。

  殷回之這兩年隱居深山,不曾同誰紅過臉,對著心魔鏡也是溫溫和和的。以至於心魔鏡都快忘了這個人是踏著一條怎樣的血路走到今天,直到此刻,它才從殷回之冷冽偏執的眼中窺見幾分過去。

  它甚至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不屬於自己的焦躁和興奮,還有隱隱約約的恐懼不安。

  那不是它的情緒,而是殷回之的。

  修真界中,認主過的有靈法器往往和器主心念相通,但隨著器主修為越來越高,這種相通會逐漸變成單向。

  早在殷回之二十多歲時,它就幾乎已經感受不到殷回之的情緒了,為數不多的幾次意外動盪感知,都和那個人有關。

  這次也一樣,甚至比從前每一次都強烈。

  心魔鏡如果有臉蛋,這會兒眉頭一定已經皺得能夾死蒼蠅了,它看著神情大變的殷回之,心想難道那人是真的回來了?

  它沒再吱聲,在殷回之旁邊蹲成黑黢黢的一坨,陪殷回之一起等結果。

  磅礴的靈力從指訣中湧出,將昏暗的木屋映得寒光通明,殷回之濕潤的臉在靈光之下呈現出冷釉的質感,神情宛若虔誠的朝聖者,一動不動地盯著面前流轉的靈力籠罩。

  靈力是冰的,他的臉頰也是濕冷的,唯有琉璃一樣剔透的眼珠中燃著一簇火,和炭盆里點燃的炭火一樣灼烈。

  可這簇火,最終在漫長的寂靜無聲中一點一點熄滅了。

  探魂訣沒有結果,他識海里那一團浩瀚的世外力量亦沒有給出任何反饋。

  心魔鏡從他的表情里猜到了結果:修為通天的殷回之不可能在這種中階法術上出錯,唯一的可能是,這裡根本就沒有出現過第二個魂魄。

  它艱難地進行了頭腦風暴式思索,最後也只能笨拙安慰:「主人,要不還是進我的幻境睡一會吧?」

  盈滿整屋淺藍色的靈力光芒終是全部消散,室內重歸昏暗,燭台上晃蕩的微光映出殷回之側身的剪影,看起來像一座沒有聲息的塑像。

  心魔鏡再一次開口之前,殷回之慢慢站了起來。

  他臉上還掛著濕痕,表情卻已經很平靜了,仿佛剛剛什麼也沒有發生。

  殷回之揉了揉眉心,看向心魔鏡的本體黑影,輕輕道:「不用,你自去安眠吧,我沒事,就是燈火太暗,有些恍神看岔了。」

  這話聽著還算平靜,心魔鏡卻越發緊張,因為它分明看見殷回之的右手在袖擺下抖得厲害。

  「你——」

  心魔鏡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殷回之抬手收進了鏡子裡,同時切斷了所有器主之間的聯繫。

  屋裡靜悄悄的。

  殷回之用左手把亂七八糟的桌案收拾整齊,揉皺的紙重新鋪平疊好,飛濺的墨汁也擦乾淨。

  垂在身側的右手在兀自不聽話地使勁,他繃緊手臂也難按住,以至於呈現出來的效果就是抖個不停。

  殷回之原地站了很久,才放棄了同它博弈,垂著眼有些疲倦地自言自語:「不要這樣……要好好地等他回來。」

  屋裡催夢丹的異香越來越濃,殷回之掃了一眼炭盆邊緣的細灰,喃喃:「那寫信吧,寫信吧,再寫一封,寫完就不鬧了。」

  說著,他走到案邊,端端正正地坐好,又多點燃了一盞燭台,用不大聽話的右手執起筆。

  卿——

  一個「卿」字還沒寫完,筆就掉了。

  殷回之抿唇頓了頓,又伸手去撿回來。

  又掉了。

  殷回之閉目,用力按了按太陽穴,燭光照在烏黑的睫羽上,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晦暗的陰影。

  他面無表情地摔開筆,準備回床睡覺,右手卻又有了自己的想法一般,把筆撿了起來。

  「……」

  殷回之疑惑地想,他並沒有走火入魔的徵兆,所以這到底算腦子問題還是肢體病症?

  他平復了一下臉色,重新坐下,提筆寫字。

  這次效果稍微好一點,他堅持寫了四個字。

  「卿卿吾愛」,最後一撇落下後,右手緊接著很有想法地在後面畫了個豬頭。

  殷回之:「……」

  他晦澀地看了那可笑的豬頭許久,最後服輸般低下頭,輕聲道:「不要再捉弄我了。」

  也許是猶不死心,也許是想看看自己到底犯了什麼毛病,殷回之還是放鬆了右手,任它自己去動作了。

  這次它直奔主題。

  【我真的回來了。】

  殷回之平靜地看了一眼意料之中的話,甚至在落筆之前,他就猜到了會是這幾個字,所以這究竟是他的所想,還是所謂的「歸來者」之語?

  若論筆跡,當年謝凌為了不讓他看出端倪,其實有刻意改變筆觸習慣,可他十幾歲那會便動了心思,早私下偷摸著把謝凌的字跡臨得滾瓜爛熟,兩套字跡兩個人寫出來的效果一模一樣,所以這個方法也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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