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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不知是誰傳出消息,說食了禾卮的肉,就能百毒不侵、不再受瘴氣所擾。有幾個人動了邪念,佯作迷路引禾卮前來相救,用提前設好的陷阱困住了它。最終他們斬首了禾卮,還將它的肉一塊一塊地切了下來,當作寶物出售。

  「禾卮死後,怨念經久不散。這怨氣復活了它,但它身上殘餘的骨肉早已腐爛,不斷地向外散發著毒氣。山林都成了它的領地,它將過路的人殺死,奪取了十個人頭放到自己身上。從此,它就變成了非人非蛇的怪物卮虺。」

  「原來是這樣。」阮雪茶低垂眼睫,嗤出一聲輕笑。「在它良善時欺侮它,榨乾它身上的每一寸血肉;它終於被逼上絕路,不得不奮起反擊,倒要說它是怪物。」

  「……正如我們一樣。」她復又抬起眼,眸子灰濛濛的,似蒙了一層蒼涼的霧。「我幼時家貧,娘親為了四兩銀子,將我賣進了千手閣作鷹苗。我為了活下去,殺了好多人——我殺了與我同時入閣的夥伴,殺了上頭派給我的每一個目標。我的手沾滿血了,我變成惡人了,官府、武林都想要我的命,滿天下都是我的仇家。

  「若是有的選,誰願意殺人?誰要過這刀口舔血的日子?誰不想平凡快樂地活?可我們不殺人,世道不給我們活路;等我們殺了人,正道又要來討伐我們——千手閣中的人,哪一個不是從禾卮,被逼成了卮虺?」

  「雪茶,你醉了。」夜曇輕聲道。

  阮雪茶笑了笑,定定地望向她:「閣主,您就沒有覺得困惑過嗎?這世道怎會是這樣的?明明我們只是想要活下去,明明我們承受的苦痛、付出的艱辛,比世人都要多……為何這世間偏偏容不下我們?為何我們拼盡全力,卻只能活得像是陰溝里的老鼠?」

  「多思無益,想得越多就越痛苦。」夜曇道,「所以我從來不去想,也不去問。」

  「也對。」阮雪茶從她身上移開了目光,在周遭環視一圈,問道,「您獨在此處飲酒,沈空青竟然沒有陪在您身邊?」

  「他內傷太重,我叫他回去休息了。」

  說到這裡,夜曇終於察覺了不對勁——這小子何時這般聽話乖覺了?

  她擱下酒碗,起身理了理裙擺:「我去看看他。」

  第112章

  一道身影在庭中練刀,他身法乃是極精妙的,輾轉騰挪間張弛有度;只是他

  一道身影在庭中練刀, 他身法乃是極精妙的,輾轉騰挪間張弛有度;只是他的刀法卻顯然跟不上步法,揮動時難免滯澀生疏。

  他察覺到有人靠近, 斜斜望去,不期然看見了她的臉。他渾身一僵,手忙腳亂地收了刀,可額上的汗珠卻不是能收回去的。他垂下了腦袋, 頗像個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 低低地喚她:「師父……」

  夜曇睨他一眼, 語調冷似寒冰:「叫你好好休息,你就是這麼養傷的?」

  「徒兒的傷……已無大礙了。」他內里氣血翻湧, 勉力壓了下來,在她面前強撐。

  「已無大礙?」夜曇冷笑出聲, 抬手在他唇角一抹,將指上的血跡遞與他看。「那你給我解釋解釋, 這是什麼?」

  就像孩童偷食飴糖後唇邊留下的糖漬, 他的罪證在她指尖顯露無遺。他慌張惶恐, 終於撐不住了,躬著背咳嗽起來, 五臟六腑拉扯得愈發厲害。一股甜腥氣從胸中涌到喉間,於唇齒間蔓延開來。他急忙用手死死捂住, 可那粘稠溫熱的液體仍淌過了他指縫,沿著指節滴落而下。

  毋須再解釋什麼了,他的罪行被她當場抓獲。

  她沉著一張臉, 眼神掃過他蒼白而又泛著病態潮紅的臉, 最終看向他指尖將滴未滴的鮮血。隱忍的怒意凝在她眉心,眸中氤氳著的卻分明是濃到化不開的擔憂與心疼:「內傷這麼重就敢練功, 不要命了是吧?」

  他在她面前素來是低眉順眼的,更何況如今還犯了錯,愈發不敢直視她的眼。他的目光只能向下落,落到她腰間那枚碧綠的雎鳩玉佩上。那玉佩真真是極好的玉料,沒有一點瑕疵,鮮艷的顏色刺得他眼睛生疼。

  她身上有太多旁人留給她的東西。

  關植耘留給她的掛在腰間,光華流轉、穠麗奪目,明晃晃地在人眼前晃蕩著,直叫人心煩;顧景曈留給她的藏在心底,更隱秘、更難以窺探,看似不顯眼,卻根深蒂固、生生不息。

  唯獨只有他……什麼也沒能在她身上留下。

  他是她的徒兒,是她一手教養出來的。就像自樹上生出的葉,落了就落了,怎會對樹有什麼妨礙?

  「徒兒的命不值錢。」他垂著眼睫,低低地吐露這麼一句。

  「說的什麼渾話!誰許你這般作踐自己?」她疾言呵斥,拽住了他手腕,「跟我回房。」

  回的自然是他的房間。

  她余怒未平,手上不由得加重了力道。他唯唯諾諾地隨在她身後,一如五年前,那個最初被她帶入千手閣的少年。

  他一時不察,在門檻上絆了一跤。她下意識回身扶住他,他亦抓住了門框,堪堪穩住身形。

  指腹按住的地方有些凹凸不平,他抬起手,露出一道深深的刻痕。門框上不止這一處痕跡,從下到上斑駁地刻著許多,最低的只到夜曇的下巴,最高的已與他的身高齊平了。

  她也看見了那些刻痕,神情一陣恍惚。她伸手撫上最低的那一道,指尖輕柔地摩挲著,似乎撫上的是當初那個少年的發頂。

  她輕聲道:「那時候,你都十四歲了,卻只有這麼高一點。」

  「在遇到師父以前,我時常吃不上飯。」他卻按住了最高的那道痕跡,高大的身形籠罩在她上方,近乎是將她半圈在懷裡,低頭向她道,「可我如今已經比師父高出許多了……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她推開他,抬腳朝屋內走去:「不是小孩子了還這麼不懂事?連養傷都要人盯著?」

  他汲汲地追上去,又慢下了步子,踟躕地綴在她身後。他遲疑著,不知如何作答。她行至床榻前,終於停住腳步,回身望向他。她的眼眸直直地盯在他臉上,等一個答案。

  此時由不得他不開口了:「我不想做個……廢物。」

  他頓了頓,艱澀地吐出最後兩個字。

  「別這樣說自己,你只是受傷了。」她拉他過來,摁住他肩頭讓他在榻邊坐下,俯身認認真真將他看住,「你不是許諾過我,要將武功練回來?眼下你重傷未愈,若是毀了根基,以後可怎麼辦?」

  「上一回的戰局已經如此兇險,下次開戰還不知道會如何,徒兒怕等不到以後了。若我能再變強一些,興許最後還能為師父再出一份力。關植耘都為師父死了,徒兒也……」

  「沈空青!」她厲聲喝止了他,她的衣角隨之一緊,是他伸手攥住了。他用力到指節發白,手背上也繃起了青筋。她到底是心軟了,以溫熱的掌心覆上他的手,放輕了語調。「你不會死的。我們會打贏這場仗,我會帶你回京城,你還要一輩子跟在我身邊。」

  「萬一……」

  「沒有萬一。」她言辭錚錚,一字一句道,「當初沒人覺得我能斗得過陸英,沒人覺得我能殺得了魏京墨,沒人覺得我能做千手閣的閣主,可我都做到了。你跟著我這麼久,在我們走過來的路上,不是沒有過勝算更渺茫的時候,但我們都勝了。

  「如今攔在眼前的,不過一個不會武功、不能領兵的勞什子中軍,我還不放在眼裡。」

  攥著她衣角的那隻手緩緩放鬆了,她亦鬆開手,輕輕撫了撫他的發頂,一如五年前那般。

  「空青,我們會贏的。難道你不信我?」

  「我信!」他急迫地答道,「師父說的每一句話,徒兒都信。」

  她溫婉的眉眼淺淺彎起,愈發柔和:「那你可以安心養傷了?」

  他點了點頭。

  「把你的佩刀摘給我。」她朝他伸出手,「等你傷好了,我再還你。」

  他抬手按住刀柄,指腹流連著其上淺雕的回紋,不捨得放開:「師父難道信不過我?」

  他倒會用她此前的話來反問她。

  可惜,這樣稚嫩拙劣的小伎倆還拿捏不了她。難道他信了她,她便也該回以相同的信任麼?他是她一手教養出來的,這小子是什麼德行,她比誰都清楚。

  她勾了勾手指,毫不留情地指出他邏輯中的紕漏:「你要是能讓我信得過,我此時就不會在此處了。」

  她話中毫無商榷的餘地。他垂眸看著那柄隨身多年的長刀,抿緊了唇默然片刻,到底還是依言解下,雙手奉與了她。

  她伸手接過,手裡沉甸甸的分量讓她心頭一安。那扭曲的刀鞘已修理過了,不會影響拔刀,只是其上仍有被爆炸波及的痕跡,再回不去最初的模樣。

  「別讓我發現你又背著我做什麼,」她的指尖點上他額頭,「否則回頭我就讓人把你鎖進地牢里。」

  這個威脅對他而言頗為有效。他知曉她不會傷他,或者即便她會,他也不怕她傷他。但這一懲罰對他而言最大的折磨,是他只能困在原地,不能日日夜夜守在她身側。<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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