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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月的語氣依舊平淡,仿佛沒有因為月無憶剛才的試探而不高興。

  她注視著在不遠處紮營的十餘個侍從,淡笑著說:

  「聽到他們的議論了嗎?果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蕭頌山所說的山神。」

  月無憶努力勾起唇角,用平常的語氣回答:

  「我們如今可是這世間最強大的兩位精怪,凡人沒見過,自然想像不到。這些年在山外,你是不是見過其他的精怪?」

  「見過,要麼純良懵懂,剛化形就被凡人騙了個乾淨,要麼生來邪佞,趁著亂世為非作歹,這些年我殺了不少。其中幾個,死前還嚷著要成神。」

  「成神啊……」

  「你想成神嗎?」

  「不想,現在當山神當得挺好,有供奉,有香火,有樂子。」

  還有阿月。

  這句話,月無憶沒敢說出來。

  他太過自私的心裡話,說出來只會讓阿月更不開心吧。

  蕭頌山走進村中,直奔多年未歸的家。阿月目送著蕭頌山的背影,突然說:

  「如果蕭頌山要求見山神,這次是你出現,還是我?」

  月無憶笑著說:

  「你來吧,最初他見到的就是你,而且,你比我更適合。」

  阿月垂下眼眸,半晌之後才轉過頭,對月無憶說:

  「如果我見到了蕭頌山,一定會告訴他,不能凡事都仰仗山神,最好不要讓山外的更多人得知山神的存在,如果真的想成為帝王,就絕對不能把最後的希望寄託於神明。就算這樣,你也希望我出現在他面前嗎?」

  月無憶和阿月對視,輕嘆了一聲,用最真摯的語氣回答:

  「這同樣是我的想法。阿月,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想做的事就是我想做的事,你永遠都不需要顧慮我什麼。」

  阿月的眼睫隱隱顫抖,她小聲地重複了一遍:

  「我永遠都不需要顧慮你?」

  月無憶湊近了一些,一字一頓地說:

  「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永遠不要讓我成為你的阻礙。」

  這就是月無憶的真心話。

  也是他一直以來心中最大的芥蒂。

  他生怕阿月因為他而做出什麼違背本心的選擇——更何況,阿月的本心都生來就被月無憶侵占。

  他只怨自己能為阿月做的,太少了。

  「阿月,你想成神嗎?」

  「輪到你反過來問我了?」

  「是啊。」

  「想過,之前覺得成為神明一定是很有趣的事。後來去了山外的世界,看著塵世紛擾,更想成為神明平定亂世。可是亂世不是靠著神明就能平定的,神明能做的,還比不上我們這兩個冒牌山神。」

  「你說得對,神明能做的只能是輔佐。其餘的,只有凡人自己才能做到。」

  「所以現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成神了。但我知道,你想過成神。」

  「你怎麼知……也對,你當然知道。」

  月無憶笑著倚在了古樹的枝丫上。

  想成神,那是月無憶在阿月還沒出現之前就有的念想。

  這種想法,隨著月無憶那時的記憶和情感一同傳遞給了阿月。

  月無憶無奈地笑了,想調侃一句,卻突然僵住了嘴角。

  阿月繼承的記憶和情感……

  在這樣瞬間,月無憶恍然意識到,他一直以來都搞錯了一件事。

  阿月與生俱來的那部分情感,來自凡人的祈願、來自百年前月無憶的氣息。

  可是百年的月無憶,並沒有因為「愛」而獲得心跳。

  那麼阿月對月無憶的「愛」,又是從何而來?

  第308章

  頑劣無憶山神:她累了

  蕭頌山在第二日清晨獨自登上了荒山。

  前一日,他與多年未見的家人和其他朋友聊了一整夜。

  不日就要離開,這一別不知道又是多久才能見面,蕭頌山不想浪費任何時間。

  在外面征戰奔波了太久,只有再次回來的時候,蕭頌山才重新找回了曾經的自己。

  當年覺得責任重大的「叩山使」一職,如今反倒成了讓蕭頌山最自在的身份。

  三年前祈求山神照拂的流民,如今都生活得很好。

  這讓如今的蕭頌山更加慚愧。

  再一次踏上走過成千上萬遍的山路,再一次邁進山神廟。

  印象中的瓷神像如今更是栩栩如生。

  蕭頌山為山神點燃了三炷高香,畢恭畢敬地叩首,又重新從袖口中取出了三根木條。

  當年帶下山當作護身符的木條,如今已經被摩挲得溫潤。

  蕭頌山再次祈願,依舊是當年離開荒山之前,他對山神的最後那一個祈願。

  他求見山神一面。

  無論是以怎樣的代價。

  三根木條再次閃爍著瑩瑩光華,眼前被白光籠罩,蕭頌山再次回神的時候,面前出現了兩道身影。

  一左一右,皆是一襲白衣不染凡塵。

  兩位山神?

  而且,為什麼會是……

  蕭頌山看清楚了山神的容貌。

  眼前的兩位山神,居然就是這些年行走於塵世間,被稱為「月神」的月無憶。

  巨大的驚詫和茫然一同湧上,蕭頌山一時間說不清「有兩個山神」、「山神就是月無憶」、「哪位山神才是月無憶」這幾個念頭哪個更荒誕。

  這一瞬間,蕭頌山仿佛又變回了當年那個面對山神茫然無措的少年。

  他瞪大了眼睛,視線在兩位山神之間止不住地逡巡,又猛然回過神,俯身叩拜:

  「蕭頌山叩見山神大人!」

  無論山神大人是以何種面容出現在了他的面前,無論山神大人和傳聞中神秘莫測的「月神」有何關係,蕭頌山都不該亂了節奏,不該在山神面前。

  重新起身,蕭頌山按照原定的計劃,將自己這幾年在山外所做的事講述給了山神。

  講出這些,蕭頌山才恍然察覺,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

  從晨曦講到日落,卻沒有絲毫的口乾舌燥,直到日落昏黃,蕭頌山才終於講到尾聲:

  「這次回來,不日又要啟程。此行兇險,頌山不知道自己此生還有機會活著叩山問神,只願山神大人長生無憂,山下百姓此生安寧。頌山在此,叩謝山神大人的照拂,此番恩德無以為報……」

  「無需回報。」

  山神的聲音傳來。

  蕭頌山分不清這聲音來自「哪位」山神。

  可他深知,無論這聲音來自何處,熟悉的感覺都未曾改變。

  緊接著,那聲音拆解成了兩個相似的聲線,一個更清冷、一個更溫和,穿過山神廟中飛揚的細小塵埃,傳達至蕭頌山的耳中。

  「蕭頌山,吾等久不問世事,於此只願庇佑一方安寧。」

  「而今,吾等對你只有最後一個指令。」

  「努力活下去,做一位無愧天地、無愧蒼生、無愧本心的帝王。」

  ————?————

  蕭頌山神色恍惚地下了山。

  荒山的山頂上,月無憶目送著蕭頌山離開的背影,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就這麼一起出現在他面前,也沒給他一個緩衝的機會。要是把未來的帝王嚇出個好歹,咱們兩個豈不是成了為禍天下的魔頭?」

  阿月斜睨了月無憶一眼,笑著說:

  「要是他能被咱們兩個嚇破膽,他本就沒資格成為帝王。少裝,明明你都開始計劃未來怎麼幫扶蕭頌山平定亂世了。」

  月無憶抱著胳膊,幽幽嘆息:

  「唉,什麼都瞞不過你可怎麼辦。難道我現在的所思所想,你還是全都能看到?」

  一邊說著,月無憶一邊裝作漫不經心地側過頭。

  正好對上了阿月沉靜的眼眸。

  月無憶呼吸一滯,正想著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阿月已經開口:

  「在從瓷神像里誕生之後,我就沒有再承托你此後的記憶和情感了——如果你想問的是這個。」

  她輕嘆一聲,對月無憶說:

  「不怪你,我也是從山外面回來之後,才明白我究竟從何而來。」

  月無憶眸光微動:

  「什麼?」

  阿月隨手從地上撿來了一根光禿禿的樹枝,另一隻手的掌心撫過樹枝,上面憑空開出了一朵純白色的花。

  美麗,但是突兀。

  阿月端詳著樹枝,輕聲說:

  「原本的瓷像,就像是這根樹枝。你希望瓷神像能化形,能變成陪伴你、愛著你的模樣,所以我出現了。」

  月無憶無法否認這句話。

  阿月能感受到彼時月無憶的真實想法,月無憶自己也知道,那確實是他當年親口許下的願望。

  心中的猜測串聯成線,月無憶緊緊盯著那朵突兀的花,心臟像是被誰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

  阿月繼續說:

  「下山後,我見到了很多精怪,也終於明白了我的存在意味著什麼。我是執靈,是你的執念化成的精怪。」<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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