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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跪在地上的人身體有些顫抖,最後閉上眼,磕了個頭。

  青衣人起身,身後打傘的夥計把傘舉高,青衣人反手握住傘柄,行雲流水地抽出了一把長刀。

  銀光一閃,人頭落地。

  「找個手藝好的師傅把頭縫回去,送回廣州,扔珠江里餵魚。」青衣人接過夥計遞來的帕子,擦拭刀上的血,「再派人繼續往下查,務必斬草除根。」

  夥計應聲退下,青衣人將長刀插回傘柄,接著突然抬頭,笑眯眯道:「郎君好不要臉,居然從樓上偷看。」

  納爾齊斯拉開窗戶和他對視。

  樓下的人卸了桃紅柳綠的妝容,青衣持傘,玉樹臨風。

  納爾齊斯辨認著血腥中的茶香,問:「碧螺春?」

  「是。」那人抬頭看向他,笑道:「好久不見,當初走的時候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有事,耽誤了。」納爾齊斯看了看樓下的血,「你好像也挺忙。」

  「是挺忙的,咱們有空再聊。」青衣人笑眯眯地招招手,用粵語說:「得閒飲茶!」

  納爾齊斯點點頭,同樣用粵語回道:「得閒飲茶。」

  唉,搞錯了。納爾齊斯看著那玉面修羅般的人,心想:折騰半天,這也是個披著人皮的。

  原來我們都是魔鬼。

  終歸是物以類聚。

  作者有話說:

  第60章 得閒飲茶(三)

  回到慕德蘭後納爾齊斯先把夏德里安打了一頓,夏德里安一邊端著楊枝甘露抱頭鼠竄一邊據理力爭:「我都說了他可以睡!那肯定和我們是一路人啊!老林和雷格特有往來,雖然他不參與機動局的事,但怎麼看也和我們是一條船上的——我說他身份沒問題有錯嗎?你冤枉好人!」

  納爾齊斯不理這人滿嘴胡扯,把他打了一頓然後搶了他的楊枝甘露,端著碗去薩赫咖啡館吃早飯。

  他要了咖啡和生熟蛋,正在享受難得的悠閒清晨,桌子對面突然有人坐下,道:「你這個楊枝甘露不正宗。」

  對方拎著個鳥籠子,特別不見外地將鳥籠放在桌上,籠子裡有一隻青鳥,看見納爾齊斯,立刻嘰嘰喳喳地說:「心肝呀死鬼呀,得閒飲茶!」

  納爾齊斯覺得這鳥挺有意思,抬手逗弄了一會兒,鳥隨主人形,特別諂媚地蹭他的手,片刻後納爾齊斯問:「你為什麼說這個楊枝甘露不正宗?」

  「你這是從夏德里安那拿的吧?他是從我那買的,我沒讓廚子認真做,吃了可能會竄稀。」對面的傢伙聳聳肩,「畢竟夏德里安太能折騰了,他躺下大家都能過幾天清淨日子。」

  納爾齊斯深以為然:「你說得對。」

  「我們家的廚子做廣州菜很地道,你要想吃,改日來白鷺酒館。」對方笑道,「楊枝甘露不算最好吃的廣州甜水,到時候我請你吃個夠。」

  「多謝。」納爾齊斯放下咖啡杯,「重新認識一下吧,我是納爾齊斯,怎麼稱呼?」

  對方清清嗓子,說:「我叫林連雀。」

  納爾齊斯想了想,「遠東飯店旁邊的東方商店和你是什麼關係?」

  林連雀神色低調:「我在那邊有一點股份。」

  納爾齊斯哦了一聲,「原來是大款,怪不得。」

  林連雀:「怪不得什麼?」

  「怪不得你和弗朗西斯科很熟。」納爾齊斯道,「他身邊的大款就像狗嘴邊的肉。」

  「我和夏德里安一點也不熟。」林連雀趕緊澄清,「我熟的人是上將。」

  納爾齊斯又哦了一聲,「那你就是狼嘴邊的肉了。」

  林連雀誠懇發問:「請問我還有機會做個人嗎?」

  「當然。」納爾齊斯溫和道,「我是神甫,神甫眼中萬物平等,無論你是肉是人,還是魔鬼,都一樣。」

  林連雀:「我在你眼裡是魔鬼嗎?」

  納爾齊斯笑了笑,答非所問道:「在我眼裡,我們是一類人。」

  「我不這麼認為。」林連雀說,「你喝咖啡我喝茶,怎麼就算一類人。」

  「你可以試試這裡的咖啡。」納爾齊斯道,「薩赫咖啡館的咖啡很好喝。」

  「喝過,不是很喜歡。」林連雀說,「不如這樣,你有空來我店裡嘗嘗茶葉吧。」

  「當初在鄰省嘗得夠多了。」納爾齊斯婉拒。

  「那個不是好茶,我拿去忽悠人的。」林連雀擺擺手,「下次你來東方商店,我請你喝真正的好茶。」

  說完這人拎著鳥籠走了,那青鳥上躥下跳,走遠了還在嘰嘰喳喳地說:「心肝呀!死鬼呀!得閒飲茶!」

  那之後的半年裡,他們偶爾會在薩赫咖啡館碰上,有時一起拼桌聊天,互相推薦咖啡和茶葉,但林連雀從沒點過咖啡,正如納爾齊斯也從未踏入過東方商店。

  直到半年後,薩赫咖啡館的水管爆了,閉店一周。

  納爾齊斯閒極無聊,在選帝侯大街上漫步,看著學生們來來往往,又聽了幾個路邊的即興演奏,最後不知不覺一抬頭,頭頂的招牌正是遠東精品店。

  擇日不如撞日,來都來了,他乾脆走了進去。

  櫃檯後東方人正在撥算盤,看到他進來,很客氣地問:「歡迎光臨,客人想買點什麼?」

  納爾齊斯看著店裡各式各樣的東方商品,每個價簽上標的都是天文數字,心說:這大款還真有錢。

  他問:「林老闆在嗎?」

  夥計一愣,接著忙一拱手,對他說:「原來是東家的客人,您請稍等。」

  夥計掀了門帘進去,片刻後出來一個人,正是林連雀,手裡還拿著一桿秤,秤上放著茶葉。

  他看見納爾齊斯便笑道:「來得正巧,剛好我這兒到了新茶!」

  他帶著納爾齊斯往裡走,店鋪深處有一間茶室,他把竹簾打起來,給納爾齊斯拿了一隻蒲團,「來,坐。」

  和鄰省舊貴族專門用來喝下午茶的奢華客廳不同,茶室裝潢很素淨,白色的蒲團白色的窗紙,只有其中一面牆上掛著一幅水墨畫,寫意地勾著一枝梅花。

  「這是今年洞庭新產的碧螺春。」林連雀把茶秤放下,對納爾齊斯說,「十三行多做紅茶生意,綠茶賣得少,但我還是最喜歡喝這一種。」

  納爾齊斯打量著秤上捲曲的茶葉,「為什麼紅茶多綠茶少?」

  「因為紅茶經過發酵,更容易保存。」林連雀解釋,「茶葉在海上容易發霉,綠茶通常很難運過來,運來後價格賣得又太高,所以喝的人少,後來十三行就主要做紅茶生意了。」

  「像這種明前的碧螺春。」林連雀說著拈起一顆茶葉,教納爾齊斯辨認上面的細節,「銀綠隱翠,上有白毫,是一品茶。這樣的茶從洞庭運到廣州,一壺茶就能賣一錢銀子,再從廣州行商手裡運出海,一路漂洋過海到西大陸……」

  「在朱雀坊。」林連雀笑了一下,「一兩上等碧螺抵得上一兩黃金。」

  升斗珠寶升斗字,一兩黃金一兩茶。

  「明前茶難得,我每年也就留個兩三罐,多的是真沒有。」林連雀說著開始沏茶,素手翻碧濤,「我們在鄰省喝的那種是三等紅茶,那種茶在廣州茶館都是澆花用的,也就忽悠外行人。」

  他泡茶用的也不是瓷器,而是一隻綠泥壺。

  煮水、溫壺、燙杯、投茶、注水、刮沫、出湯。

  一杯春露暫留客,兩腋清風幾欲仙。

  林連雀行雲流水地沏好了茶,「我就先不請你聞香了,那個等你真的感興趣了可以慢慢來。」

  他把一杯茶放到納爾齊斯面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不如實實在在喝一口,喝過就知道是什麼滋味。」

  納爾齊斯看著眼前的茶杯,問:「有多好喝?」

  「一口賽過活神仙。」林連雀說,接著他又道:「這樣吧,你就喝一口。」

  他豎起一根食指,「一口之後,你要是覺得不好喝,我就不勉強你了。」

  納爾齊斯聞言不再說什麼,端起杯子,淺嘗了一口。

  片刻後,他放下茶杯,淡淡道:「好茶。」

  話音未落,林連雀立刻便笑了。

  他非常黃鼠狼給雞拜年地說:「以後你常來,我沏茶給你喝。」

  從那以後,薩赫咖啡館少了一名常客,東方商店則多了一個白吃白喝的。

  會被口腹之慾引誘。納爾齊斯每次踏入店裡時都會想:我果然墮落得和魔鬼差不多了。

  但是茶確實好喝。納爾齊斯想著又嘆了口氣。我還真是墮落得自得其樂。

  他們就這麼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相處了一兩年,連林記最機靈的夥計都看不懂他倆的關係,有人覺得納爾齊斯是東家的好友,有人卻覺著這人怎麼看都是他們未來的二當家,還有人悄摸著評論——這不叫交友也不叫私相授受,應該叫軋姘頭。

  直到兩年後,納爾齊斯去執行一個高危任務,生死關頭不得不暴露身份,最後他勉強活了下來,身負重傷,躺在一個破爛旅館裡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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