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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紅沖的神魂立刻占據了上風,只見他眼神一閃,恢復清明時,又是故人神色。

  他似乎也有些驚訝,但看著乘嵐,他還是忍不住喚了一聲:「兄長……」

  如此熟悉,乘嵐望著他,不忍地偏開臉去。

  他便拭了拭眼角並不存在的淚,緩緩道:「兄長,求你,求你殺了我……」

  素旋綺就知道他要這麼說,心中反而安定下來。

  他暗自嘲諷道:越是這般說,恐怕乘嵐越難下手!可嘆乘嵐痴心一片,卻是兩心有情但不相通,紅沖還不如自己看透這份人性。

  誰知,乘嵐卻道:「好。」

  露殺劍就這樣,刺穿了那隻搭在心口的手,再挑開這顆心,一如三百年前的情景。

  素旋綺低下頭,一時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

  他下意識地抵抗,便看到自己的另一隻手直直握上劍刃,轉眼間,就被削得骨肉分離,慘不忍睹。

  這怎麼可能?

  但他的身體已不受控制地軟到在地。

  「不對……」素旋綺連聲道:「不對、不對!這是幻術!」

  話音落下,墨色暈散。

  待得素旋綺復又回神,什麼露殺劍、什麼傷口都不復存在,倒在地上的人換成了乘嵐。

  而他手中握著的,正是藏官刀。

  幾乎是瞬間,素旋綺不受控制地提起一口氣,仿佛生怕驚動了什麼脆弱的寶貝。

  這把刀里存著紅沖那雙獨具神通的眼睛——早在將紅沖的神魂引入體內時,素旋綺就發現,那雙眼睛,竟然仍然不在紅沖身上。

  法力、神通,就連功德似乎也唾手可得,一切都齊整了……

  素旋綺再也沒有絲毫猶疑,用藏官刀劃開乘嵐脖頸。

  鮮血噴涌而出,濺了素旋綺一臉,下意識地,他閉上雙眼。

  再次睜開雙眼時,一片鋪天蓋地的血紅之中……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回到了『熔爐』。

  這也是幻術嗎?素旋綺卻不敢信了。

  因為他所身處的,並非火山口,而是『熔爐』之中。

  無形烈火之中,萬魂的哭嚎聲縈繞在他耳畔,刺進素旋綺耳中,令他頭痛難忍。

  怎麼會是熔爐?縱然素旋綺一直參不透這詭異幻術,可他知道,這是天地之間生死流轉的規則,是任何術法都難以窺探的、天道的秘密。

  就算乘嵐的幻術再高超,也絕無可能從自己的識海里,取出這段記憶為幻術所用。

  除非……

  除非有人早就將神魂拱手相讓。

  只要一想到這種可能,素旋綺就忍不住怒吼出聲:「紅沖,你真是瘋了!你寧可被他吞食,也不肯助我一臂之力?你我本為一體,同氣連枝,我若能成仙,又怎會虧待你?」

  他微微一頓,換了個陰森的語氣,又罵起來:「乘嵐,你忘恩負義,卑鄙小人!」

  然而,沒有人回應他。

  「幻術是吧?」素旋綺冷笑一聲:「可笑!我已經等了一百多年,你以為我耗不起?」

  說罷,他乾脆閉緊雙眼,捂住耳朵,盤腿打坐起來,看樣子,是鐵了心等著下一次幻境流轉,以尋幻術的破綻。

  他還在做一個貪得無厭的夢,卻不曉得,若他此時再睜開眼,便能看到——藏官刀挑著他的衣領,像對待一隻獵來作為食物的野兔一般,將他虛懸在火山口炙烤。

  熔爐,是真正的熔爐。

  萬魂的悲聲、無形的不滅真火,亦是真實。

  火焰叫囂著舔舐素旋綺,沿著怕飄逸的衣袂爬上素旋綺,漸漸地,吞沒了素旋綺。

  扭曲的神魂被不滅真火抽離出來,漸漸落入熔爐中,融為萬魂的一部分。但素旋綺的軀體並未似紅衝過去那般,被熔爐所接納。

  不滅真火轉而湧向藏官刀,挾著風鑽進乘嵐懷中,捲走了石鐲的殘骸,才返回熔爐之中。

  光華飛散之間,卻有一粒火苗逸散出來,輕而快地飛掠過乘嵐心口,灼得乘嵐痛彎了腰。

  無窮無盡駁雜的記憶湧入他腦海中,他眼前發花,目不暇接,又痛又暈,幾乎想把腦子掏出來,把自己的心也生生吐出來才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花了多久功夫,才終於把自己從紛亂的畫面中抽身而出,那時已是伏倒在地,冷汗淋漓,狼狽得叫人認不出來。

  乘嵐卻絲毫顧不上痛楚與儀容,他肝膽俱裂,連忙內視體內經脈,檢查心口的那株小苗。

  然而,他的心脈空空如也,如此平滑,仿佛從未有什麼蓮子、幼生花芽曾紮根的痕跡。

  就仿佛,這三百年來的最後一個謬誤,終於被糾正了。

  自此,世間萬千錯亂的命線,都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再也沒有一根格格不入的紅線,能自由地遊走其中,自作主張。

  這算什麼?

  當乘嵐這樣問出聲時,天地之間,偏有一道冥冥之中的指點,勸他:大道無情,放下執念,自得仙機。

  妖靈開智雖然難得,但只要他肯飛升成仙,與天地同壽,哪怕過去千百萬年,總能等到轉世再會之時。

  可是,若真能成仙,即便不曾忘卻這段過去,又豈會執著於這份「再會」。

  ……這算什麼。

  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這是真仙的道理。

  卻不是乘嵐的道理。

  *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出自唐代王昌齡的《送柴侍御》。

  第102章 風系苦芳心(尾聲)

  有道是「雲坐香蘭南有靈,萬劍敬立無意北」,只不過,天地間的一場浩劫,實則只有無意湖邊霜心派涉身其中而已。

  據說,某日地動山搖,晃倒了派中禁地的那座冰山,派中無數亭台樓閣都未能倖免。

  幸運的是,除了在冰山中閉關的當代掌門素旋綺,竟無一人死傷。

  之所以說是幸運,自然也是因為冰山坍塌,才誤打誤撞地暴露出這位掌門鑽研邪道。

  真該說是善惡終有報,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作為素旋綺的師尊,凝魄真尊自覺難辭其咎,安頓好派中事務後,立即辭去太上長老的職位。

  然而,如今的霜心派中,論修為,論輩分,除了凝魄真尊,也沒有其他可仰仗的大人物了。

  於是,派中事務交由他人搭理,但凡是重要事務,還是得送到凝魄真尊面前過目——只不過,如今的凝魄真尊,只自稱是霜心派一位教習大課的普通長老罷了。

  這消息傳到魔域時,已是好幾個月後,霜心派新的山門,已經在無意湖的另一岸重建完畢。

  程珞杉聽玉灩講過此事,當場拍手,叫了一聲洪亮的「好!」

  「……人家這麼慘了,你這個反應,這不太好吧,城主。」玉灩提醒他。

  「有什麼不好的?」程珞杉抬手指向屋頂:「這幾個字真該送給他們!」

  沒了閒雜人等一次又一次地破壞,新的城主府已新建完畢,陳設和過去幾乎無異,唯獨正廳多了一道牌匾,上書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改過自新。

  玉灩瞥了一眼,暗道:真尊手書親贈,不喜歡,怎麼不直說?

  不過,量玉灩十個膽子,也不敢真的將這話問出來。就像他也心知肚明,給程珞杉一百個膽子,程珞杉也不敢真把牌匾拆了,送到旁人處去。

  程珞杉端莊地抿了口茶,隨口問道:「乘嵐倒是好些時日沒再來魔域了。」

  玉灩覺得他這話問得仿佛沒事找事:「真尊一來,就要給你立規矩,你明明巴不得他再也不來,還要故意問我。你可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靈壓消散,幸而不滅真火仍然安分,反而因為這世間最後的「鑰」也回到熔爐中,再也沒人能夠抵達那處世外之地。

  就連乘嵐,也只能站在山腳,仰望著永遠也攀不到的山巔。

  不過,這便帶來了另一團官司——魔域的事務,也該換個處理的辦法了。

  這事到底還是歸程珞杉管,可乘嵐一改過去態度,大手一揮,直接越過程珞杉把一應事務都安排完了。

  程珞杉這時才知道,原來乘嵐從前的態度已算得「和顏悅色」。

  如今,乘嵐非要對程珞杉發號施令,令他著手安排分批將部分魔修放離魔域一事,程珞杉只得照做,否則……他可不想像上一次反抗那樣,被乘嵐揍得玉灩都不敢認。

  話雖如此,乘嵐幾月不來,程珞杉一邊自我唾棄,一邊也生出幾分好奇:為什麼不來?照武真尊,不是每隔些時日,都要上靈山祭奠尊上嗎?

  .

  春深無客到,一路落松花。*

  香蘭山脈腳下,潺潺流水流入一間被結界庇護的院中。

  比起初建成時,這裡的水木屋舍幾乎沒什麼變化,變的只是人。

  乘嵐給自己做了豐盛的三菜一湯,迅速吃完,收拾好殘局,才發現這家裡竟沒什麼旁的家事可做。

  他把春凳拖到廊下塘邊,躺在上面,看著天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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