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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蜀中灰產利潤驚人,他來了也不算吃苦,但黎州畢竟是個邊塞小地,他不甚滿意,更覺得自己一身抱負無處施展,這官也當得憊怠,一到雨季更是連衙門也沒去。

  反倒是當初在宋營里被他捉住差點斬首的細作,如今竟混成了太后的親信,搖身一變,成了「互市按察使」,算是欽差般清貴的身份。

  他心思轉了幾轉,覺得腦子有些不夠用,但嘴上先服了軟,訕訕叫了一聲「按察使」,這是前塵舊怨一筆勾銷的意思。

  明新微當然不是來同他翻舊帳的,甚至連他不去上值也不提,只和顏悅色道:「不知賴知州可有收到公函,知曉朝廷有意考察黎州,欲在此處設立大理互市?」

  提到這事,賴清泉有了些精神:「收是收到了,就是不知按察使有什麼頭緒,想要下官如何配合?」

  賴清泉初來乍到,根基不深,但也知道益州各級往下都吃茶馬走私的回扣,這官方互市一建,都喝西北風去嗎?

  明新微沒答,反而問他:「賴知州覺得,這互市幾年能建成?」

  賴清泉摸摸鼻子:「怎麼也得三、五年吧。」

  現任吃走私回扣的都調走了,新來的官員腳跟不穩,再加上朝廷鼎力支持,或可成事。

  聽了這話,明新微心裡也有低了,蜀中果然是有官方參與的走私:「那不知賴知州是想留下蜀中,干一番事業,還是打算受族蔭,任期到了,便去別的富貴鄉?」

  賴清泉雖然栽贓過她,但她在當初在宋營時,碰巧看過他寫的軍需十議,倒也不算完全的膏粱子弟,心中應是憋著一股氣的,為人有多正派不好說,但想要升官是真的。

  賴清泉顯然聽懂了她話中言語,眼底逐漸熱了起來:「少不入川,老不出蜀,這天府之國既然來了,豈有輕易離開的道理?」

  明新微原本還以為有一場硬仗要打,沒想到竟然碰到賴清泉調任黎州,這賴家既小輩不缺錢,又急求政績,再加上他背後的賴家,倒是比自己單打獨鬥強上許多。

  於是她便將自己在商路上的見聞和盤托出,又提議整理黎州茶稅和鹽產,看看每年官方限定多少額度交換,比較適宜,最好能草擬一份黎州互市品類疏議。

  臨走了,明新微狀似不經意問道:「對了,不知如今這些民間茶馬買賣,保塞蠻的馬占幾成?」 她掩住口唇輕輕咳嗽了一下低聲道:「你可知塔吉力的馬場,我去看過他家蠻馬確實不錯,不知是簽給了哪位官員?」

  「塔吉力?」

  賴清泉面上一訕:「他家的馬早就由前任知州劃分乾淨了,具體的我也不知,不過若按察使有興趣,我自去運作,給您分一成,不,兩成!主要是大頭都在益州那邊。」

  賴清泉果然不疑有他,只道明新微在敲打他,也想要分一杯羹。

  明新微擺擺手道:「賴知州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看他家馬不錯,家中人物也各顯神通,有些好奇罷了。」

  賴清泉打個哈哈,說:「那是,那是,這一家子確實有趣。」

  「這保塞蠻原本便是一個牧馬為生的民族,第一馬場的主人,也算得上是土王爺般的存在,這每一輩的繼承人之爭,也算是保塞蠻版的世家爭鬥了。」賴清泉搖頭晃腦感嘆。

  而後明新微便聽了這保塞蠻第一馬場的八卦,據賴清泉所言,到了阿立古這一輩,內鬥得格外厲害,阿立古上頭的哥哥意外死了三個,而這塔吉力則是黎州公認的頭狼,因此保塞蠻的茶馬交易,官方私下裡都認塔吉力這人。

  聽完了,賴清泉又送了明新微一份心意。這倒是官場上的慣例了,本地官員給巡查到此的官員送一份,再自然不過了。

  她也沒擺什麼清高人設,須知水至清則無魚,高高興興收下,並很上道地說讓賴清泉安心寫黎州寫互市品類疏議,又說畢竟他是黎州的主治,日後由他寫的為準,這便是讓他拿功勞大頭的意思。

  這蜀中灰產水之深,若她不想找死,自然得讓賴家出頭,至於功勞、升官什麼的,對她來講,根本不看重。

  而後明新微便同楊束再次返回噶雲牧場,這次正碰上個雨季里難得的晴天,銀花拖著一車草料出來曬。

  「銀娘子!」 明新微遙遙喊道,「阿立古今日在嗎?我有話同他說。」

  銀花抬頭一看,明楊二人走了十餘日,竟又回來了。

  銀花猜測這什麼「迷提觳觫多」想必是個要緊的東西,自己當初也算是託了他們的福,才從貝州匪寨逃脫,當下拍拍胸脯道:「我去叫他,今日保管叫他說清楚嘍,小娘子去前面氈房等我!」

  *

  阿立古立在氈房內,也不走進,也不坐下,一副隨時要逃走的樣子。

  明新微有意支開了楊束,如今房內就兩個人,也不知阿立古有什麼好怕的。

  她反客為主招呼道:「坐下說話吧。」

  阿立古搖頭:「你有什麼話要說,便說吧,說完我還有事要忙。」

  她點點頭,開門見山道:「我聽銀花說你是個爽快人,那我也不繞彎子了,想要同你做個交易。」

  「我此去黎州,你家的事情也略有耳聞,不瞞你說,我在黎州尚且有些身份上的便利,若要幫你把馬場從你小叔手上奪過來,並不算太難,而作為交換,希望你可以替我解了這迷提觳觫多的惑。」

  阿立古聽完這話,沒有半分欣喜,蹙起眉頭:「不知閣下是

  哪裡的高官?我小門小戶,恐怕請不起您這般大佛。」

  「至於馬場,我之前就說過了,我志不在此,如若不是祖母還在,根本不會回來。」

  這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追問道:「我聽銀花說,塔吉力設計和你打賭,奪了你家馬場,你就甘心?」

  大概是想到她是銀花的朋友,又或許銀花在此前同他交代了些什麼,阿立古咬肌一鼓,耐下性子解釋:「既然志不在此,談什麼甘不甘心呢?同你們黎州官員勾結走私那一套,我玩不來,也不想玩。」

  阿立古這個性子,不說玩官商勾結那一套,便是開了互市,恐怕也不是什麼做生意的料子。

  他如同一隻團起來豎起所有鱗片的甲獸,外界越逼他,他團得越緊。明新微的第二次造訪,顯然已經讓他防備得更厲害了。

  見了阿立古這副樣子,她才意識到,阿立古果真是個怪人,想要靠馬場收買他,想來是不能夠了。

  這類怪人多半軟硬不吃,恐怕只有對他認為是同類的人,才會稍有優待。

  同類。

  明新微心念一動,乾脆退了一步,忽道:「阿立古,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阿立古沒說話,沉默便是不拒絕。

  她想了想,娓娓道:「我出生在大宋的東京,家裡是給皇帝修道宮的,勉強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自我出生起,我家裡便替我選了一條路,嫁個高官做填房,幫襯族中子弟,曲意逢迎,以夫為天,掙個一品誥命。」 怕阿立古聽不明白,她又貼心類比道,「一品誥命,類似女子賽馬中的頭名。」

  「在別人眼裡或許不錯,但我偏偏不喜歡。」 她頓了頓,微微嘆了口氣,「我花了很長的時間,走了很長的路,尋求自由,尋求自我。我的家人不能理解我,整個世俗的體制也不能理解我,於是我只能出走。」

  阿立古耳朵動了動,自以為不著痕跡地側過頭打量她。

  「當我與生我養我的過去切割時,也曾鮮血淋漓,痛苦不已,這世上總會有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甘心被設定好的一生,想要逃離自己出生時的命運。」

  阿立古聽到此處,緊繃的肩背稍稍鬆懈,面色卻不轉緩。

  「阿立古,你也不喜歡你出生時定好的命運,所以自己選了煉蠱這條路,對嗎?」

  她也看出阿立古是個怪人,天生不喜和人打交道,保塞蠻第一馬場裡茶馬走私這些彎彎繞繞,是是非非,想必讓他痛苦不已,偏偏他是順位的繼承人,倒也是老天捉弄了。

  阿立古緩緩吐了一口氣,終於問了她第一個問題:「你想買這個蠱做什麼?」

  明新微心下一松,成了!

  她忙道:「我並不打算用這個蠱做任何事情,也不是真的要買,只是……只是一個對我來講很重要的人,他可能中了這個蠱,所以,我想知道,這個蠱究竟有什麼危害,如果可以,要如何解除?」

  阿立古垂首站了好一會兒,心裡知曉她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若是一般人,他是不願多言的,但她……也算半個同類。

  阿立古嘆一口氣,道:「這蠱一開始,是為我自己煉的。」

  他似是不知從何說起,也可能是很久沒有說過這其中原委了,又沒頭沒腦地問道:「你既然聽過我的迷提觳觫多,那有沒有聽過一個部落,叫做泐恨」

  明新微心中一動,在去蠱王樓的雨林里,莫行復提過這個叫泐恨的民族。泐者,水過石留痕也,是一支生活在水邊潮濕陰暗之地的民族。<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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