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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數個時辰後,是允元先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杜微生的臉。他一手枕著頭,神容疲憊地在她的床沿睡著了,長發披散,長長的睫毛垂落下來,伴隨著清淺的吐息。外頭的天光照射進來,仿佛將他籠在梨花白的光暈之中。

  允元一時不能理解,自己昨晚何以竟至於流淚了。

  她伸出手去碰了碰杜微生的眉毛,杜微生卻立刻就醒了過來,見到她,慌亂地後退幾步,“臣失禮!”

  她笑道:“你失禮的事情豈止這一件呢。”

  杜微生看她表情,像很爽朗似的,“陛下……已無礙了?”

  “嗯,鬆快許多了。”允元半撐著身子坐起來,自己身上乾乾淨淨,大約昨晚杜微生沒少忙活。

  杜微生只是低著頭。

  “昨晚朕身子不爽,話也沒說齊全,現在就掰開了跟你說。”允元眼角上挑,曼聲開了口,“你與汝陽侯有什麼過去,朕管不著;你害死了樊尚恩,但也算貢獻了尹長歡,功過相抵;近來汝陽侯在京中,朕不許你去見他,做得到嗎?”

  她說得那麼輕快,又說得那麼簡單。

  像是勝券在握的人,對細節上的瑕疵根本不屑一顧。

  杜微生的身子晃了一晃,他知道這是自己最後僅存的機會了,“是,臣一定遵命行事。”

  “朕待會要去見幾個大臣,會有人領你去勤政殿。從今往後,你不可再出勤政殿一步。”她像是惡趣味地笑了,“朕要關住你。”

  “……是。”

  允元終於下床穿鞋,趙光壽等人也魚貫而入,伺候她洗漱更衣。她沒有讓杜微生起來,杜微生也就一直沒有起來。

  她換上了金龍騰舞的袍服,墨發束入赤金的冠冕,珠旒聲響清脆地垂落下來,遮掩了她的神情。末了她準備出門,走到杜微生身邊,目不斜視地道:“還有,朕不喜歡聽你撒謊。”

  “是。”杜微生道,“陛下明察秋毫。”

  允元笑著瞥他一眼,語氣里是滿滿的諷刺:“想做就是想做,你再撒謊,朕也看得出來。”

  當著一眾僕婢的面,戳破他的感情和欲望,於她而言,就像是一種勝利。所以她毫不害臊,就這樣甩袖離去。

  留他跪立原地,神情暗澀。

  *

  原來是傅掌秋來領杜微生去勤政殿。

  入了內殿之後,外邊的侍衛就排布了上來,明示不許他出去。

  “陛下不殺你,已經是法外開恩。”傅掌秋冷冷地道,“若要認真論起來,你叛國、欺君、枉法,十條命都不夠賠的。”

  杜微生道:“臣知罪。”

  傅掌秋道:“這些日子,你安心守在勤政殿,決不許再與外頭交接。有什麼需要的東西,報與我知,我去採辦。”

  “多謝傅侍郎。”杜微生撩起長袍朝她跪下,“在下還有一事想求傅侍郎留情。”

  傅掌秋眯起眼睛,“什麼事?”

  這男人到底是真的厚顏無恥,還是真的心如死灰,她辨不分明。

  “家母年近六十,在汝陽侯府為奴僕。”杜微生道,“若有……萬不得已之日,還望傅侍郎能成全她。”

  傅掌秋懸在嗓子眼的心又落了下去,她不無鄙夷地道:“你也知道,陛下與汝陽侯勢不兩立,汝陽侯府的灶下婢能不能活命,也不是我能說了算。”

  “是。”杜微生垂下頭,“在下明白。只是在下……此生已不能盡孝了。”

  這話像含著千迴百轉的意思在裡面。但傅掌秋只能屏掉那些情意,道:“你若能看明白這一點,那是再好不過。陛下待你恩深義重,望你好自為之。”

  “……是。”

  二十 舊歡新夢

  他愈是用力在取悅她,便愈是用力在克制自己。

  允元這幾日倒是過得很愉快。

  終於和杜微生說開了,清清爽爽,其實沒有那麼複雜。他就算是汝陽侯派來的人又如何?她已經關住他了,他從此再也不能興風作浪,只能在她的床上求生。這也未嘗不是另一種羞辱和征服。

  至於汝陽侯還有沒有其他奸細,都無所謂,大可以慢慢處分,那些人再如何亂來,也絕不會像杜微生這樣傷筋動骨了。

  更何況,擒賊總須先擒王的。

  九月末了,下了朝後,見這天兒難得地沒有落雨,允元也生出了興致,要去一趟樂遊原。

  日頭隱在層雲之後,發出散漫而冰冷的光。

  仍舊是那匹陪伴她多年的駿馬,純黑的身軀,油亮的鬃毛,行路穩穩噹噹,絕不拖泥帶水。但在密雲不雨的天氣里揚蹄,縱然蓋了厚實的鞍韉,畢竟顯得有些頹唐。允元一路馳騁上了樂遊原,四面的風已冷得如同寒冬,其中猶夾雜著水汽,像無數把刀子刮過她肉身。她獨自受著,也不覺難,或許只是因為無人瞧見。

  又過了半天,趙光壽才帶著僕婢們步行跟了上來。

  長安城在連綿陰霾下鋪展開,也不知何時就又要承受新的風雨,格外顯得沉默。允元抬起馬鞭,指向北方那座巍峨的城門:“北門仍舊是險要之地,必得給朕守住了。”

  正來牽馬的趙光壽一凜,肅然道:“是!”

  允元翻身下馬,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是樊尚恩沒有背叛朕,朕原想將神策軍交與他統領的。但他的下場,趙公公,你也看見了。”

  趙光壽愈發謹慎,連“是”都不敢輕易回答,想了想,道:“陛下英明天縱,廢帝再如何撒潑,也跳不出陛下的手掌心的。”

  這一句話是向她表忠了。廢帝上回在掖庭宮那一番戲,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皇帝不快,但她卻還是忍得很好。即使到此刻,四野也沒了旁人,允元仍只是無謂地笑了笑,束緊了斗篷,漫然往更高處走去。

  這裡視野好,可以一覽整座長安城,長安城外,則是鬱鬱蔥蔥的樹林夾著寬闊的官道,隨著那漸漸收束的天光,一直延伸到無窮遠的地方去。

  暮色蒼灰如鐵幕,有鴉群盤旋在那樹林上方,遲遲不落,還嘎嘎地嘶叫著,就像水墨畫上烏糟糟的墨點。

  允元眯著眼睛盯著那鴉群,直到身邊的人都留意到了那裡。

  大風拂過,吹得她的斗篷嘩啦啦作響,仿佛又要下大雨了。

  允元轉身,問傅掌秋:“汝陽侯的人,都在城內了?那,城外的那一批,”她伸手指向那鴉群,以及那鴉群之下,寂靜無聲的樹林,“是誰在統領?”

  *

  這一日皇帝回來得很晚。

  杜微生隱約聽見外頭的小黃門交頭接耳,說皇帝從樂遊原下山、又去了京兆尹,嗣後還上工部去找徐賞鶴,可見今日的晚膳不會在勤政殿吃了。但這勤政殿裡還有一個男人呢,難不成皇帝不會回這邊,要將徐尚書帶到別處寢宮去?

  更何況,自從這男人住進勤政殿,皇帝每日裡都是深更半夜才回來,且倒頭便睡,可見他已漸漸失了魅力。皇帝想要換換口味,也是自然而然的。

  給杜微生備的菜倒很豐盛,是皇帝吩咐了的,說不能餓著他。他被關進勤政殿不久,只有上回買的那幾冊閒書還帶在身邊,飯後他左右無聊,便去了偏殿的書房裡尋書看。書房與大殿相連,天頂挑得很高,一塊塊四四方方的平棋下是一排排整整齊齊的書架,雖不似天祿、琳琅諸閣那麼迷人眼目,卻也無端帶著天子側近的威壓。皇帝常會翻閱的書放在最顯眼的位置,乃是一些刑名法術、君臣典故的抄撮,杜微生隨意找了一卷便席地讀了起來。

  宦官宮女們都在外頭擠著腦袋瞅他。然而瞅了大半晌,外邊天都黑透了,卻見他還是安安靜靜,竟當真只是在讀書,一時都覺無趣。

  就在這時,後頭猛然有人拍了拍這幾個宮女宦官的肩膀,聲音還細細小小的:“做什麼呢,正事兒不干!”

  幾人嚇了一跳,回頭便見主事宦官趙光壽端著架子瞪他們,而皇帝一身朝服都還未脫,就那樣冷眉冷眼地站在趙光壽後頭。幾人連忙跪下欲謝罪,卻被趙光壽噤了聲:“別說話,都讓開。”

  他們垂手讓開,皇帝笑了笑,走近來,又很和藹地問:“公子今日做了什麼?”

  “回陛下,”一個領頭的宮女回答,“公子今日只是讀書,用膳前在主殿裡讀他的舊書,用膳後便到這邊書房來了。”

  “知道了。”允元道,“你們都退下吧。”

  下人們鬆了一口氣,俱應聲離去。

  允元邁步走入這書房,轉了一個角,便見到了杜微生。

  他隨意地坐在地上,衣襟都起著皺,他的眉頭也起著皺,盯著膝上的書想得出神。夜已深了,他將燈台挪到了自己腳邊,熒熒的光只照得見他自己身周兩尺。<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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