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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等安心下來,身體的膨脹感又讓它疲倦,它蜷成一團,大腦困頓起來,意識轉而昏沉。

  這和睡覺的感受不一樣。

  睡覺是舒服的。

  現在這種意識的渙散,是不適的。

  妙妙在混沌間迷糊地回憶起,過去,它也經歷過兩度類似的渙散——

  那兩片無色的海域。

  那兩段被它忘卻的記憶。

  一些聲音片段混亂地闖進腦海:

  ——「我為什麼總認為,昨晚的夢與你有關?」

  身著睡衣赤腳坐在地上的段知影茫然地問。

  ——「不告訴你。你自己想。」

  畫館門前的段知影賭氣地問。

  ——「快告訴我何為真實吧,我的信標。」

  ——「我現在只能接受一個答案。小貓咪,你好好想清楚。想好了再告訴我。」

  抱著它的段知影祈禱著呢喃。

  這些聲音在小貓霧氣迷茫的意識里,炸開一片未知的海域。

  它聽見一個本該不曾聽過的聲音,在它耳邊說:

  ——「我已經知道你的名字了。」

  聽起來很像段知影的聲音,卻比現在的段知影青澀一些。

  好像是,過去的段知影。

  ——「公平起見,我也該交換我的名字。xxx」

  後面的三個字,好像是段知影在呼喚這邊的姓名。

  只是小貓的身體打了個寒戰,那名字就模糊地散去。

  等一下,再叫一遍我的名字!

  我是誰?

  告訴我!

  可它已然到達極限,身體支撐不住,讓它陷入短暫的昏迷。

  小貓的身體關機了。

  可莫名的,他的意識竟活泛起來。

  他睜開眼,赫然見自己身處昏暗的書房,室內幾無光線,好像剛停電。

  唯一的光源,是書房內站在柜子前的鄰家少年,其一手握著個水晶球,球身發著銀河般閃爍的光,另一手則執著張大學校園卡。

  他認出,那張卡本屬於自己。

  「我可沒亂翻。」少年將校園卡遞給他,一邊抬下巴示意書櫃的位置,「它就在那裡。」

  「好吧。」他沒怪對方,只把手中溫熱的牛奶杯遞給少年,並順勢交接回那張卡,「冥冥註定我們得交換姓名了。所以你叫什麼名字?」

  「段知影。」

  他抬眸,只見自稱段知影的少年目光融融地看向自己。

  因停電後的昏暗視線,因唯一螢光閃動的水晶球,段知影的眼眸呈現轉瞬神秘的光影,像某種沉鬱的感情。

  被那眸光釣得不由屏息,他莫名慌亂,無端後退一步,反應過來後,又故作鎮定地低頭,假裝很忙地看手中的東西。

  看他自己的校園卡。

  上面印著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姓名:

  溫妙然。

  身體一激靈。

  意識突兀從回憶中抽離。

  它猛然睜開眼睛,呼吸驟停。

  尚未看清周遭環境,大腦中最後呈現的結論,已然令它倉皇:

  我是……

  溫妙然?

  第57章 我是

  開門, 進屋。

  段知影一手兜著小貓的腰腹,一手將寵物醫院剛開的藥袋放在出租屋門內的鞋櫃面。

  他反手掩上房門,將微涼的晚風關在屋外, 門扉合攏發出輕響。

  他低頭,卻發現這噪音並未能吵醒平日聽覺敏銳的小貓, 妙妙還安靜蜷在他掌心閉著眼睛,小傢伙的身體隨呼吸緩緩起伏, 毛絨身體裡強而有力的心跳, 令他放下懸著的心——

  剛才順路去找過獸醫,醫生檢查後也說查不出問題,只能先開點藥讓他針對症狀給小貓用。

  好在小貓現在睡著後, 似乎不那麼難受了, 或許做了個不太安逸的夢, 偶爾會從嗓子裡擠出咕嚕咕嚕的叫聲。

  也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麼。

  段知影抱著小貓, 進了那間常年密閉的書房。

  他沒開燈,只朝前邁三步,腳邊很快觸到地面鋪著的軟墊的邊緣。

  他在視線尚未適應的驟然黑暗中, 準確地找到了靈堂前團蒲的位置。

  其實他來這裡的次數, 屈指可數,但對一個地點產生難以磨滅的印象,對其每個陳設細節如數家珍, 未必需要來得多麼頻繁。

  段知影熟悉這間屋子。

  熟悉得一如呼吸。

  他跪坐在團蒲上,讓小貓舒適地睡在自己膝上,仰頭平靜注視靈桌上的遺像。

  房間深處的幕簾縫隙,漏進窗外一縷慘澹月光,恰好斜淌過相框的邊緣。

  閃動的碎光飛濺,落在跪坐男人的鼻樑上。

  他仰頭承接來自愛人的光, 猶如正向神明祝禱的虔誠信徒。

  他無聲與他的神明交流:

  都說七年一輪迴,生命亦如是。每七年人體就會換一輪細胞,如同更換了一副新的身體。

  他因此困惑,想得到神明的解惑:

  怎麼七年了,只要再度看到你,所謂的「新身體」還是會有失控的反應?

  怎麼七年了,這具身體裡還是那麼空,沒被新的血肉填補?

  怎麼七年了,我已變得不是我,還是沒能戒掉你?

  神明沉默不語,無人能解惑。

  好在他擅長偽裝,並對此習以為常。

  正如他這些日子哪怕一直處於匪夷所思的狀態,外表也無人能看得出來:

  死而復生。

  人變成貓。

  簡單幾個字,不難理解,卻組合成逆他常識而行的可能性。

  段知影從未妄想過溫妙然可能復活,他一次也未曾敢如此幻想過。

  幻想是美好的,可一旦從幻想中抽離,意識到這是絕無可能的事實,巨大的落差會讓他生不如死。

  而他答應過他的家人,要活下去。

  所以他不能妄想,也不能輕易相信。

  以至於,當那天從這間屋子裡找到妙妙,當他結束一切回到家,檢查信用卡消費帳單,確實找到那天在超商的消費記錄,甚至能列印出詳細的購物明細……

  當他收到差李昭截取的沿街監控錄像母帶,確實從中看到與自己並肩而行的溫妙然的背影時……

  段知影陷入前所未有的動搖。

  但他接受得比自己想像中更快:

  只要有溫妙然回來的可能性,段知影願意輕易顛覆對世界的底層認知,逆轉他二十五年的知識與習慣,付諸任何代價。

  雖尚未證實溫妙然與妙妙的聯繫,段知影也已然付出了代價——

  因常識與理論無時不刻不在對抗,他的精神狀態比起先前,可謂加倍糟糕。

  畢竟之前,段知影只需自然呈現外在的麻木狀態。

  可現在,因為小貓或許就是溫妙然的可能性,因為小貓就在他身邊看著他,因為那個和溫妙然的約定,他必須要逞強。

  假裝自己正毫無副作用地康復中。

  假裝自己全然享受地好好生活著。

  假裝自己徹底脫離了消沉,哪怕有混亂,也至少不能被小貓發現。

  只是,與自己高度相似的孩子,眼眸是一對鏡子。

  讓一個骯髒的靈魂,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虛偽與無能。

  讓他此時不得不在沉寂的冬夜裡,重新向神明祈禱。

  信徒在昏暗的光線下,仰頭對著那一點點碎光呢喃:

  「那個約定,我現在執行得有些吃力。

  「你什麼時候能再來一次?

  「再來教教我……怎麼好好生活……」

  *

  「嗚……」

  懷裡掙動的小動物,讓段知影從無限消沉的意志中抽離。

  他猛然回神,低頭,看到小貓的鼻尖濕潤,應當是被一滴天降的水砸濕。

  段知影抬手,抹過自己的眼眶。

  轉瞬即逝的淚意已然乾涸。

  「妙妙?」他輕輕喚著小貓的名字。

  初醒的小貓僵著身體,好像剛掙脫一場糾纏的夢,還分辨不清夢境與現實。

  「夢醒了。你已經回來了,妙妙。」段知影深呼吸,莞爾,低聲提醒小貓。

  小貓仰起頭看他,他赫然見小貓的眼神從出離轉為領悟,而後是強烈洶湧的情緒。

  他聽見小貓「嚶嚶嚶」地嗚咽著,急切地往自己懷裡鑽,好像受了什麼莫大的委屈。

  「怎麼了?」段知影趕忙用手壓住小傢伙的背,怕它撲騰間從膝上掉下去,並順勢想檢查它的體溫,判斷它身體是否還有恙。

  但從來乖巧的小貓難得不配合,掙動得厲害,不要他檢查,就要鑽進他懷裡。

  段知影無奈,乾脆鬆了手,讓小傢伙縮在自己小腹上,腦袋抵著他的身體反覆地蹭。

  「好著急啊你,」段知影忍不住打趣,「我都想把你電池摳掉了。」

  以往他這麼口頭「欺負」小貓,小貓會馬上從消沉情緒中振作,啟動「戰鬥模式」跟他激情對抗……

  可今天,小傢伙並未這麼做。

  哪怕被他威脅要摳電池,小貓還是縮在他懷裡嗚咽著、顫抖著,像是依賴,像是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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