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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所有人躲避陽光之時,在未燃盡的香燭飄散煙火時,在他們把偌大城市清空留給這六十四座神像時,轟——

  城市發出一陣沉悶的轟鳴,像是困獸垂死的悲鳴,而後持續著幾秒的寧靜。

  猛地「啪嚓」巨響,天像是被一雙巨手給撕裂了,嘩啦啦從裂縫漏出它透明乾淨的血,沖刷此刻寂寥的城。

  陽光之城下雨了。

  沒人識得這場異象,任由怪異肆虐門窗,發出恐嚇的聲響。

  雷鳴陣陣,風雨同催,這怪異的現象終於敲醒了同屬黑暗的他們。

  那些剛剛閉合上的門窗都紛紛打開了。

  一扇接著一扇,從第一個人邁出房門後,那個鎖在他們思想上的宵禁規則宣告破滅。

  陽光之城的暑氣終於在此刻被清洗了一番,帶來了絲絲寒意。

  城東的雨沖刷著建築上的灰,香爐上的火早已熄滅,雨水和香灰混合,形成難看噁心的爛泥,但很快又被沖成一灘泥水。

  神像被風颳倒了地,被機關槍般的雨點擊打,從堅硬到坑窪。

  他們躲在屋檐,瞧著地面上匯集的雨水和被打出圈點的圖形,惶惶不安。

  太陽沒有棄他們而去,卻被這密如刺繡的雨幕阻得看不見形狀,只有光暈。

  被阻擋光亮之後,上有頂棚的城西愈加的黑暗。

  他們看不見上面發生了什麼,只聽見攻擊耳膜的巨大吵鬧。

  外面的雨水流到裡面,浸-濕每一片地板,香火卻無知無覺,飄蕩煙霧,蒙蔽雙眼。

  整個城市陷入了無比混亂而恐慌的局面。

  陽光之城不再充斥著光明和快樂。

  家園不再,這裡只有恐慌,往後也只剩恐懼。

  100很清楚,這裡將會成為新的煉獄場。

  恐懼是常態,死亡是幸運,而生存成為人生唯一需要解決的難題。

  729把一根燭火留在那又長又黑的走廊中,任由他們消亡在光明之中,然後鎖上門,離開。

  他們解決了一樁算不上重大的危機,但世界並不會因此而停下走向滅亡的腳步。

  他們只是也只能做到如此,所以在出來之後,聽到嘈雜看到混亂,也都無言。

  100知道,在不久的將來,陽光之城會陷入一片黑暗,光敏病不再成為他們所需考慮的危機,而是遍地都是的恐懼。

  院長會放火燒了集中營,讓那些率先被異化的光敏病患者體面地死去。

  鬼怪將會席捲整座城市,活人無法生存,每位人類都會被異化得程度不一,而後成為名正言順的鬼城。

  它將會吸引許多人前來,吸食著更多人的生命為養料,一直到全部人類消亡。

  而城主則裹著黑布,跋山涉水,還在尋求方法,將自己變成一個怪物,把恐懼售賣給各個城市,以此賺足自己的願望。

  從側門出來,進入的還是這個前不久拜完神的小院。

  頂棚「劈里啪啦」地「打著仗」,100把手上剛「接生」的布偶和神台之上的布偶放在了一起,看著它們,沉默了許久。

  聞述在剛出來的時候詢問他的家園是不是不在了。

  729不好回答這個問題,因為答案似乎較為殘忍,而人道主義的他一般不做這種事,打算交給100。

  100沒有回答,因為答案沒有似乎,指向唯一。

  他知道之後聞述會被他帶走,帶到那個只剩血腥和危險的世界。

  事實上,兩個世界都不算安全,但他的世界更加危機重重。

  唯一不同的是,在這裡,聞述死了,在那邊,聞述可以擁有其他的機會再次體驗生命。

  他抓了一把香交給聞述,讓對方朝著那兩個布偶拜。

  對方不明所以,就連729都莫名其妙。

  聞述按照他的要求,燒香、鞠躬、立香。

  周圍很吵,也很黑,只有香爐里供燒香的爐火光。

  這個院子也不大,建築也和陽光之城的任何一間院子沒什麼兩樣。

  香被點燃後的氣味徐徐散開,煙也慢悠悠地往上飄,籠著視線。

  100看著被香菸遮了半張臉的聞述,蒼白的指節仍然看不出長壽之態。

  他似乎是越過重重漂洋的時間洪流,透過相隔千萬距離的空間,被後來人借了軀殼,提前說了這句。

  「我讓你長命百歲。」

  他們見慣了死亡,也仍為對方求生。

  第78章 醒來

  恐怖谷的木桶房內靜悄悄的。

  屋外的草地依舊嬌嫩鮮綠, 陽光灑下來還是那般夢幻,但卻格外冷清。

  跳舞的那幫子人不見了。

  整個恐怖谷都靜得可怕,樹林、草地、石屋, 都像被洗劫過,沒有生氣。

  九樓的石屋, 沿著屋外的扶梯向上爬,從一樓一路看過去, 都空空如也——也並非什麼也沒有,那些血腥的、形象各異的屍體橫陳著,皆是白袍。

  直到上了八樓,才有了人氣,並且還很多人, 熱鬧非凡,吵吵嚷嚷。

  「……他是想讓我們都給那人陪葬嗎?憑什麼不讓我們離開?」

  「放屁!哪裡有攔你們,聞哥明明把你們都保護得很好, 少血口噴人了!要走自己找路啊,用得著在這嚷嗎!」

  「你算哪根蔥?牙都沒長齊有你說話的份嗎!」

  「你嚷什麼嚷什麼?喜歡沖小孩嚷是吧?你有種沖我們兩個小嘍囉撒氣怎麼不沖你老大嚷讓他給你找出路。」

  「操-你……」

  「都閉嘴。」

  狹小的屋子裡擠著十五個人,還有一個被繩子綁著,互相爭吵著, 激烈的情緒撞擊著牆壁, 門口有兩個人一站一蹲地觀察著裡面, 卻什麼也沒摻和。

  焦急和憤怒並沒有傳遞到隔壁, 九樓的房間死一般寂靜。

  相比於八樓, 九樓顯得空曠了許多。

  地面有個等人大小的長手長腳布偶, 胸口破了洞,棉花全跑出來了,顯得悽慘。

  靠門口的床躺著位粉毛, 看胸口起伏,不像是個活人。

  趴在床邊的那位渾身上下看著也滿是死氣。

  死氣沉沉的屋裡,唯一有生氣的雀斑捲毛盤腿坐在地上,試著把那些棉花塞回胸口,甚至如果可以,他的架勢活似要拿繡花針縫線。

  這畫面屬實詭異,天光沿著高高的牆壁照射下來,卻不是暖陽。

  他的確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只是沒阻攔。

  ……也不對,確實也和他有關係。

  在他的模擬畫面中,應該是第二天清晨……或許是待在恐怖谷的幾天後,對方突然想起來什麼,並走向他說「辛苦了」。

  就算對方這麼多年後還是學不會說人話,至少也是能清醒地走過來,而非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他想了很多,那些記憶片段從他腦子裡划過,想來想去,泄了全身的氣。

  沒有011,他的確什麼也不是。

  所以才會把011藏起來的100又找回來。

  但他似乎又釀成了大禍,並且沒有人能給他擦屁-股。

  簡直……毫無長進。

  「李四年。」

  他塞棉花的手一頓,猛地抬頭。

  那粉毛不知什麼時候坐了起來,看向他,表情並無什麼波瀾起伏,和往常一般,仿佛只是在一個稀鬆平常的下午醒來,頭髮還有些凌亂。

  總之活了過來。

  對方一直沒有答話,挺呆的。

  白鵠低頭捏了捏那隻緊牽著自己的手,時間的流逝在那隻手皮膚上顯現出來。

  那還是睡醒之前手主人被抓傷的後果。

  其實並不難看,細細的紋路像年輪,充滿時間的滄桑。

  只有傷口處顯得可憐。

  可惜手主人不會心疼自己,只給看的人覺得難受。

  白鵠又摸了摸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抬頭看向那個盤腿坐在布偶旁的人,說:「難道說你更喜歡729這個代稱嗎?」

  那人似乎終於呆醒了,「啊」了一聲。

  白鵠又好脾氣地問了一次:「李四年,難道你更希望我喊你729嗎?」

  對方「哦」了一聲,不知腦子是不是夢遊去了,低頭把那塊棉花塞進去,結果怎麼也不如意。

  過了好一會兒,突然抬起手捂眼睛,佝僂的背像千斤頂。

  沒有發出一絲聲音,背部卻抽泣得抖動。

  白鵠耐心地等著他,也耐心地看著床邊這位昏睡的人。

  時間是十分主觀的,流速快慢都取決於自己的意識,所以耐心更顯珍貴。

  因為一旦開啟等待,時間就會過得無限緩慢,而完整度過這漫長的時間,需要無比珍稀的耐心。

  許多人耐心地等了許久,掙-扎於苦難的人等救世主,困於囚牢的人等待自由。

  等待是煎熬,被等待是殊榮。

  很幸運,白鵠是殊榮,免於煎熬。

  在不變的光影里,外面的聲音忽大忽小,屋裡靜悄悄地掀起一股名為「久別重逢」的巨浪。

  白鵠摸了摸手下人的耳朵,珍重地撫過100,然後把人抱到了床上,替他整理了一下髮型,又幫他擺了姿勢,將眉間的褶皺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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