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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麗雲接過鑰匙,待豬肉被抬下車後,熟練地拉上車門,坐進駕駛室,把車挪到了裁縫鋪對面的空地上。

  八分鐘的路程縮短成了一分鐘。

  她輕快地跑過馬路,在鋪子門口等了幾分鐘之後,老太太才慢悠悠打開了鐵門。

  做好的喜服掛在牆上,正像麗雲所要求的那樣,正紅色。它背後是其它顏色的布料,深藍的,碎花的,暗綠的,在這一片繁複的背景中,這套喜服是如此的奪目和立體,像是雕刻出來的。

  老太太拿出自己用竹子做的衣杆,把衣服叉下來,放在麗雲手上。

  「真美啊」,麗雲心想,老太太指了指布料後頭的小門,麗雲把車鑰匙放在縫紉機上,去把衣服穿上了身。

  合適,非常合適,這是麗雲穿過的最合身的衣服。與李慶東一起生活時,他沒少買衣服給她,都是美的,對縣城物價來說算貴的,但從未合身。合身原來是一種非常具象的感覺,像身上的第二層皮膚。

  麗雲感覺到自己眼邊有液體即將湧出來,她抬手擦了擦,不可置信地看著手上的淚痕,她的心裡並不難過,也沒有任何痛苦的成分,這一滴眼淚,只能解釋為興奮。

  她是如此地興奮,如此地難以按捺心裡的激情,她把手放在胸口上,想把心裡的情緒按回去。

  重新回到老太太跟前時,她已經恢復了平靜。

  「怎麼樣?還需要改嗎?腰、胳膊、衣領......留的都是活口,不合適可以改。」

  「很合適。就這樣。」

  老太太把衣服接過去,重新用衣架掛了起來,仿佛在對待一樣珍寶。麗雲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便像輕盈的蝴蝶一樣飛回了肉鋪。

  老闆娘接過鑰匙,把豬肝遞給她:「確實是要結婚的人了,看起來都喜氣。」

  副食店的老闆把頭伸出來:「你也可以再嫁一回嘛!」

  「嫁給誰?嫁給你嗎?那我可虧了。」

  相鄰的鋪子裡都傳出了笑聲,麗雲也笑了,日子平淡祥和,這裡的人把麗雲當成了他們之中的一份子,有時候她都會疑惑,是不是他們不知道她是怎麼來到這裡的?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清楚她的來歷,她的經歷,清楚她是如何從一隻驚慌失措的落網之鳥,變成現在的樣子。

  他們都知道,但日子總要過,所以那些往事無關緊要了,就像胡冰秀總是對麗雲說:「人得朝前看,朝前看才能活下去。」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距離婚禮還有八天,這是三個女人在關鋪子回月亮坨辦喜事之前最後一次睡在一起談心,窄窄的地鋪,薄薄的褥子,曉梅睡在靠牆的一側,麗雲睡中間,胡冰秀睡在最外側,她身上的肉時不時就拽著秋衣流到被子外面,這時她就會哆嗦一下,麗雲再把被子往她那邊扯一些。

  這樣的場景重複了幾次之後,麗雲起身把洗頭髮用的毛巾拿了幾張,疊起來鋪在胡冰秀的外側。

  「不用不用,免得再洗一次。」

  麗雲不搭話,手上的動作也不停。鋪好了毛巾的地鋪終於足夠大,胡冰秀沒再打哆嗦。

  「麗雲啊。」

  「嗯?」

  「你一定會過得幸福的。我相信,你一定會過得幸福的。」

  「嬸子,你怎麼這樣說?」

  「我和你講,你叔......趙前進,他不算個好人,如果再選一次,我打死也不會嫁到他家......王偉城不一樣,他打小死了爹,靠娘拉扯,是個可憐人。他自己過過可憐日子,一定會疼惜你。」

  「嬸子,他不可憐。咱們才可憐。男的嘛,就算再可憐,一生中也總有一兩個女人愛護他。女人就不一定了。」

  「你要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日子就過不下去了。聽嬸子的,別想這些,好好過日子。」

  麗雲看著黑乎乎的夜:「我不這樣想,就會幸福了嗎?」

  她感覺到胡冰秀冰涼的手從被子外伸進來,握住了她的手:「孩子,人生得糊塗著過。」

  麗雲轉過身,用另一隻手握住胡冰秀的手,她看不清胡冰秀,但是依舊張大眼睛看著她:「你心裡知道不是這樣的,只是得這樣說,你才會心安理得一些。嬸子,你不能為了讓自己心裡好過,就勸我糊塗著過日子。」

  胡冰秀重重地哆嗦了一下。

  「你們在說什麼?」曉梅醒了,轉過頭詢問。

  胡冰秀鬆了一口氣,快速地把手從麗雲的手裡抽出來,坐起來給曉梅蓋被子:「把你吵醒了?快睡吧,我們不說了。」

  第二天早上六點多,麗雲醒過來,發現胡冰秀已經走了。她把毛巾全部洗乾淨,晾在鋪子前面的鐵架子上。天氣比前幾天冷得多,毛巾表面若隱若現一層水氣。麗雲站在毛巾旁,抬頭看了看山上彎彎繞繞的,通往月亮坨的路,回頭對曉梅喊道:「起床了,咱們要回村了。」

  麗雲關鋪子回村是臘月二十七,距離過年還有三天,距離婚禮還有七天,月亮坨和往年一樣,還是冷冷清清的,沒什麼節日的氣氛,人們照常在地里勞作,或是在屋裡悶著。狗也是懶懶的,睡在廚房灶邊取暖,要不就是縮在門背後躲風。

  要說哪裡有一丁點兒喜慶模樣,就是王家的二層小樓。

  屋裡的一應設施都已經完成,一眾婦女聽從家裡男人的安排,主動在房子裡打掃衛生,王偉鄉從鎮上拉回來一台彩電,麗雲就是和彩電一起回來的。

  「輕點,別把屏幕磕了。」王偉城指揮著兩個小伙子,口裡呼呼冒著白氣。

  小伙笑著回應:「二哥,有泡沫箱子呢,磕不著。」

  「我哪管你這個,這是我結婚用的,磕壞了你可要賠啊。」

  兩個小伙對視了一下,抿著嘴小心翼翼往下搬,堂屋裡的柜子正好打掃出來,一個大嬸引著他們往屋裡走。大門口有一個人踩著梯子,正往大門上掛燈籠,那燈籠可真夠大的,跟兩個大背簍似的,幾個娃娃手裡拿著炮仗,跑過來看稀奇。

  看到麗雲站在燈籠下面,王偉城大步流星走過來,「曉梅,你去幫著收拾。麗雲,你跟我來。」

  他把麗雲一路帶到了打場,儘管距離吃席還有一周,開闊的地面已經被收拾乾淨了,以前吃席的時候,地上難免殘留一些雞屎鴨糞的痕跡,這一回乾淨得很。

  「我喊了人一起,打來水沖洗乾淨的,咋樣,看著寬敞吧?」

  「你對我真好」,麗雲輕聲說。

  王偉城沒留意她的回答,而是指著打場的一端繼續興奮地說道:「到時候鎮上和老三玩得好的領導也會來,他們就坐那裡,主桌。人家當領導慣了,挑剔,我使喚那幾個婆娘一起沖洗地面,她們還背後說閒話哩。說就說,咱不在乎。還有這邊。」

  他拉著麗雲一路走到打場圍牆另一側,「老三說了,到時候直接在這支活灶台,八口大鍋一起燒,保證菜端到領導桌上就是熱的。」

  王偉城從語氣、表情到肢體動作,都處在一種十分亢奮的狀態中,他揮舞著那雙因為勞作而粗糙不已的雙手,仰著脖子,看起來揚眉吐氣。麗雲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他,觀察他的神態。在此前,麗雲接觸過的人里曾有人有過這樣的神態嗎?她不記得了,從前她似乎不太能留意到這種細節,不像現在,每一次與人交談,每一個選擇,每一步的行動,都像在演戲,她在演戲,身邊的人也都在演戲,世界就是一個怪模怪樣的戲班子。

  既然要演戲,索性演得盡興,演個痛快,演到自己也分不清真假。

  所以麗雲哭了,她在晚飯時,在有兩兄弟、曉梅和自己的飯桌上哭了,哭得眼睛通紅,她把手放在王偉城的手上:「說實在的,剛來月亮坨的時候,我想死的心都有,要不是想著先把孩子生下來,我早就一頭撞死了。包括老三把孩子抱走,那會兒我恨不得用耗子藥毒死你......老三,後來我也自己想了很久很久,其實你說得沒錯,孩子跟著當官的爹,肯定比跟著我強,上天給我們母子的緣分,本來就只到這裡,強求反而損傷彼此.......現在咱們日子也慢慢好過起來,全是仰仗老三的功勞,有時候我會想,就算我當初跑回老家,日子也不會有現在好過。」

  王偉城抽出手,給她抹了眼淚:「別說這些了,一家人嘛,心齊就行了,別說了,啊,先吃飯。」

  「老三」,麗雲擦了一下鼻涕,端起桌上的酒杯,「嫂子敬你,之前嫂子和你說了一些不好聽的,你別往心裡去。」

  王偉鄉張開手掌,在空中往下壓了兩下,示意麗雲不必再說,麗雲卻繼續說道:「這回,通過張羅我和你哥的喜事,我看出來了,你是真的放心上了。你們不知道,我在大莊集上,個個都羨慕我,說我嫁了好人家。嫂子真心謝謝你的大度和包容,真的。」

  說完,一杯白酒被一飲而盡。

  這下子,王偉鄉是真聽進去了,眼圈也微微泛紅,他把酒杯放下,兩個手掌分別杵在岔開的膝蓋上,伸著頭,語重心長地對王偉城和麗雲袒露自己的心跡:「我們王家哥三個,不往遠了說,光是買......光是接嫂子回家那陣子,村里人就在背後指著脊梁骨笑話。那時候,我王偉鄉就發誓,一條褲子三兄弟穿的事,絕對不會再重演,我,王偉鄉,就算豁出命去,也要混個樣子出來。誰也不能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們。二哥,嫂子,你們等著吧,你們倆的喜酒,肯定是月亮坨有史以來,最風光、最熱鬧的喜酒!」<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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