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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清微視線才轉過來,柔聲說:「娘親走啦,你要保重。」

  龍璇璣歪了歪腦袋。

  什麼是保重?好好吃飯保持重量嗎?

  下一刻,掌教牽著她的手站在山門,和她並肩目送女人離開的背影。

  龍璇璣忽然理解了她的意思。

  「娘親——」

  她甩開師尊的手,從高高的山門跑了下來,踩著台階上滿地的濕潤桃花。

  一路追到了傅清微的跟前。

  傅清微停下腳步,看著她的臉摘了面具,長長的白髮垂落及腰。

  面前的粉色襦裙女孩哭得梨花帶雨,問她:「我還能再見到娘親嗎?」

  傅清微半蹲下來,兩手擦去她滿臉的淚水,溫柔地說:「會見面的。」

  「什麼時候?」璇璣哽咽著問。

  「我等到她的那一天,我們就會再相見。」

  「我會陪娘親一起等。」

  「我知道。」

  傅清微說:「娘親的璇璣最乖了,不要哭。」

  「嗯。」龍璇璣含著淚點頭。

  女人離開的路上依舊落滿了桃花花瓣,只是不再是濕潤的,一直到山路的盡頭。

  她一步也沒有回頭。

  *

  離開清淨派以後,傅清微原路返回蓬萊。

  途中察覺了魔物的蹤跡,遂改道去追。步入和平年代後,地底通道雖被關閉,仍有不少漏網之魚流竄在人間,玄門經歷戰亂那十幾年,損失慘重,修士銳減,靈管局元氣大傷,也在休養生息,難免有力有不逮之處。

  但她們就像電視劇里的橋段,出現得剛剛好。

  這頭傅清微剛一劍解決了魔物,那頭幾個明顯靈管局的人趕到,其中一位小領導有眼力見,一見她的面具和玉佩,還有她沒來得及收回去的相思劍。

  一層冰雪正在空氣里慢慢消散。

  「穆顧問!」小領導帶著眾蝦米跑過來,興奮道,「見過慈讓真人。」

  神龍見首不見尾,總算讓她們逮到了,這下回局裡可以吹牛了。

  傅清微:「……」

  煩死了。

  又要和人打交道。

  靈管局的人話還多,非得盛情邀請她吃飯不可。

  她還要趕回山見師尊。

  傅清微默了默,問:「你們是誰?」

  靈管局眾人抬頭:「啊?」

  「我們是靈管局的啊,靈異事件調查和管理局,我是調查四處的……」

  傅清微打斷:「不認識。」

  頭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靈管局眾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蝴蝶不經意間又扇動了一次翅膀。

  傅清微坐上回蓬萊的火車,回過神忽然心想:或許她失憶傳聞的源頭就是從這一天開始的。

  ——每一次會面,穆顧問都像第一次見靈管局的人一樣,問她們是誰。

  看似失憶,實則社恐。

  她轉念一想:裝失憶沒什麼不好的,省得每一次都要和靈管局的人寒暄。

  再說師尊醒來後不也失憶了麼?就當自己提前為她做好鋪墊吧,免得靈管局的人生疑。

  1964年的火車已經比1935年的快了不少,傅清微一個人坐在靠窗的座位,路過車窗外的風景,長久地獨自出神。

  「我回來了。」

  傅清微抬腳踏入道觀後院門檻。

  梳洗更衣之後,傅清微搬椅子坐到了她的固定位置。

  「我送璇璣去了清淨派,清淨派很大,條件也很好,通水通電的。我還看了她的宿舍,和你的房間差不多大,掌教也很喜歡她,我很放心。」

  「雖然有人陪我很好,但我更想陪著你。」

  「這樣挺好的,不是嗎?」

  傅清微絮絮叨叨地把靈管局的事也說了,包括一路的見聞插曲,人間天翻地覆的變化,說到天黑也沒說完。

  「哎,我的話好多啊。」

  「你也聽累了吧,那我明天再和你說。」

  一縷清風迴蕩在一棺之隔的二人中間。

  傅清微的手扶在她的石棺上,傾身下來,對著她腦袋枕著的方向溫柔輕聲地道了一句:「晚安,明天見。」

  一如多年前。

  *

  後來傅清微又陸續遇到過幾次靈管局的人,失憶大法屢試不爽,省去她許多嘴皮子工夫。

  一句「你們是誰」打發全世界。

  1980年代,世間基本太平,僅存的幾隻魔物也在靈管局和傅清微的圍追堵截中陷入死局。

  傅清微戴著斗篷和面具,相思劍從她背後出鞘,人不動,劍已化作千千萬萬把,劍陣的白光將魔物籠罩其中,威力堪比天雷。

  白光消散,魔物傾滅,連一縷煙都沒剩下。

  剛準備出手的靈管局眾人:「?」

  因為此次絞殺最後的魔族「茲事體大」,靈管局出動了當時的主任,打鬥時完全沒派上用場的主任半點不氣餒,對著「失憶」的穆顧問窮追猛打地要簽名。

  此時娛樂產業萌芽,最早的追星族已經出現。

  傅清微心想:原來歲已寒說的就是你,慈讓真人的迷妹。

  簽名是不可能簽的,傅清微不會留下任何屬於她自己的痕跡。

  她非常刻意地「隨口」道:「最近似乎有將活人煉成殭屍的邪術重現天日,你們要多留意。」

  這一筆會被她記在手札里,成為歷史,直到歲已寒發掘。

  主任星星眼:「好的,穆顧問,要不我們合個影?」

  傅清微:「走了。」

  這是她最後一次在靈管局面前露面。

  世間既已太平,慈讓真人就沒有出現的必要了,除了一件事。

  1999年,她救了邱月白。

  傅清微時隔十幾年再次下山,她不清楚邱月白的愛人是何時去世,邱月白又是何時施展復生禁術,只能提前下山,去她的寨子周圍等待。

  此等禁術一旦施展,天地靈力必會有異動,只要她離得不是太遠,就能第一時間察覺。

  一日,她在民宿外曬太陽,仰頭瞧見遠處山頂重雲匯聚,盤旋成漩渦狀,白色的靈力在其中翻滾,有人在請神了,還不是一般的神。

  傅清微抬眼望了望烏雲的方向,回屋換上斗篷,取了面具扣上,朝山腳走去。

  風雨欲來。

  山腳的村民疾步匆匆地趕回家收衣服,關好門窗。

  傅清微逆著人流往山上走。

  雨已經下起來了,有村民打開門和她說話,招手讓她進屋躲雨,傅清微充耳不聞,身影沒入雨霧的山林。

  驚雷不斷地劈在山頂,暴雨下了一天一夜,鼓聲也響了一天一夜。

  傅清微站在遠處的山林里,瞧著邱月白的身影踉蹌倒在了朱紅鼓面上。

  崖邊站著成百上千的陰魂,個個面色陰狠,待邱月白無力之際一擁而上,爭搶吞噬她的魂魄。

  邱月白閉上了眼睛。

  傅清微下一秒閃現在了邱月白面前,衣袖一抬,一道金光輕易擊碎了所有的陰魂。

  她伸手抱起躺在雨里的邱月白。

  「折枝……」邱月白聞見她身上的返魂香味道,昏迷前仍抓著她的衣袖。

  傅清微默默將她送下了山,安置在她家中,借她的廚房熬藥。

  「折枝!折枝——咳咳咳。」邱月白又驚又喜的聲音在屋裡響起來。

  傅清微站在門外,心裡暗嘆了一口氣。

  一隻修長如玉的手撩開門口珠簾,戴著面具的女人走進來,傅清微手裡端著一碗熬好的湯藥。

  「先把藥喝了。」

  「你是誰?」邱月白的臉色在見到她後驟然變得慘白,她不是折枝,她的折枝呢?

  「我姓穆,叫穆若水。」

  「穆顧問?」邱月白終於將注意力放在了她的面具和玉佩上。

  傅清微謹記失憶人設不崩,沒有回答她。

  傅清微一隻手將她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把晾涼的湯藥送至她唇邊,溫和道:「喝藥吧,會好起來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一年,是姬湛雪死後的第六十一年。

  她和師尊分開的第八十一年。

  邱月白的寨子地勢高,離月亮很近,傅清微喜歡夜晚坐在院子裡看月亮,取下遮掩的兜帽,月光鍍滿她滿頭及腰的白髮。

  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

  ……

  七日後,邱月白在她的醫治下可以下地了,傅清微從鎮上回來,給她帶了何記的灌湯包,沒有留下一言半語,隻身消失在寨中。

  傅清微撫著院子裡的石棺,臉頰緊緊地貼著冰冷的棺蓋,淚如雨下。

  「我想你了。」

  她以為她對世間的離別早已看淡,八十年過去,沒有什麼是時間不能抹平的。

  可是藥不在時間裡,思念會一直伴隨她的餘生。

  「我不會再離開你了,若水。」

  「我會永遠地陪著你。」

  此後三十年,傅清微再未踏出蓬萊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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