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岑以白摸著下巴沉吟,在兩個人都以為他有什麼打算的時候,他簡潔明了地吐出兩個字:「做飯。」

  「今天中午只啃了個麵包,你現在有沒有聽見我的肚子在叫?」

  顏易:「……」

  糖糕:?

  胡言亂語的後果是被顏易狠狠揉亂了頭髮又掐了一把臉頰肉,後者心情大好,在他含糊不清的抗議聲中揮揮衣袖轉身,任勞任怨地起鍋做飯。

  岑以白頂著一頭凌亂炸起的頭髮,邊對著電視機屏幕的反光倒影梳理邊跟糖糕介紹:「在來到這裡之前,我短暫地訓練所里生活了三個月,那是一個很溫暖的地方。我們的同伴從過去的經歷中走出來,又將所積攢到的經驗傾囊相授,意在幫助我們更好地適應從動物到人類的過渡。我最絕望無助的時候,是楚洄和訓練所把我的命撿了回來,如今才能以這種身份站在你面前。」

  糖糕聽得入神,仿佛經由他的描述在空白茫然的世界裡窺見了一扇半掩的窗扉,窗外是郎朗春光、轉轉鶯啼。

  除了奶奶所在的地方,這世上還有她的容身之所嗎?

  「我把你的情況跟楚洄說了,他很樂意幫助你,你去了訓練所之後再回來,就不會再這麼彷徨了。」

  「謝謝你。」糖糕面容觸動,「但是在那之前,我可以再去見一次奶奶嗎?我想跟她好好道個別。」

  -

  糖糕是自小就被奶奶撿在身邊養大的,五十平的屋子裡常年只有一個腰背佝僂的老太太和一隻貓。

  只有碰上某些特殊的日子,這個安靜的家裡才會迎來一批陌生的面孔,男人、女人、小孩,他們管奶奶喊著各種不一樣的稱呼,雖然吵鬧,但糖糕從不討厭這種氣息,它讓奶奶臉上的笑容變得鮮活起來。

  那是奶奶的家人。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兩年,老人家年紀漸長,腿腳不利索,記性也大不如前,兒子曾提議讓她搬去同住。

  那時糖糕正穿著奶奶給她織的新衣服趴在窗台上曬太陽,聽見年邁平緩的聲音同午後的陽光一起鋪在客廳。

  「一直都是獨居,也不差這些年了,要真擔心我呀,逢年過節來看看我就成,我有貓作伴,挺好的。」

  「小航對貓毛過敏,你捨不得你的小孩遭罪,我也捨不得我的貓。」

  在那之後,家裡又恢復了平靜。

  糖糕隱約感知得到,奶奶是為了她才選擇繼續這樣的生活。

  意外來臨的那天,這個小老太太像往常一樣拄著拐杖、拎著竹籃子出門買菜。

  糖糕就跟在她腳邊。

  菜市場裡人群嘈雜,凍過海鮮的冰水順著泡沫箱蜿蜒而下,混進行人的腳印里,在坑窪的地面上形成一灘灘泛著烏光的髒水。

  這樣的場合是不適合讓小貓隨行的。

  糖糕只能在菜市場外側等待奶奶出來。她沾著路邊不知誰灑的一灘水,在地上來回踩腳印玩。

  踩了干,幹了踩,就這樣不知重複了多久,才遠遠看到提著滿滿一兜菜蹣跚走來的老太太。

  不等人走近,她就先等不及地飛奔過去,但在來到奶奶身邊之前,有人攔住了她的去路。

  「看小貓!」

  幾個背著書包的小學生頑皮地在她跟前跺腳,企圖嚇她。

  糖糕沒有興趣陪著玩,呲著牙就想繞路,可剛一動彈,那幾人又圍了上來,想張手抓住她。

  「小朋友,不要鬧我的貓兒。」

  奶奶的聲音在後方傳來,糖糕不欲被絆住,四爪攀著地,靈活地一閃,飛身來到奶奶跟前。

  只是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那群小孩又起了別的惡劣想法,將矛頭對準了老人。

  他們嬉笑著模仿老人家含糊的發音,又對她的走路姿勢指指點點,扯了她的菜互相扔著玩耍。

  腿腳不利索的老人被耍得團團轉,想要彎下腰去撿地面上的菜,一低頭,籃子裡的又被扯出來一把,她氣急又無可奈何,嘴裡念叨著你們要幹什麼,一說完又引來一陣戲謔的學舌。

  糖糕哪裡容忍得了這種情況,當即飛撲過去,利爪揮在其中一人的腳上,將其趕得後退幾步。

  她照著這個路子,又想去驅散其他人,但一隻貓再怎麼張牙舞爪也敵不過幾個蠻橫小孩的力量,在又一次卯足了勁抓上其中一人的褲腳時,她被狠狠揪住脖子,往外甩了出去。

  她在空中以一道拋物線的弧度飛出去,重重摔落在地的瞬間後腿撞上了固定遮陽傘的石墩,劇痛霎時侵襲至五臟六腑,幾乎要將她撕裂。

  她兩眼昏黑地躺在地面上喘息,渾身沒有哪一處神經不在叫囂著疼痛,可即便如此,她也依舊強撐著轉頭,想去看看奶奶的情況。

  在模糊的視線中,她看見老人被撞倒在地,有好心人終於看不下去,三言兩語呵斥走了那伙人。接著,陸續有人圍上來,攙扶起了奶奶,商量著把老人送去檢查以及聯繫家屬的事宜。

  吵嚷的場面如一團亂麻,沒有人注意到這裡還有一隻奄奄一息的貓。

  至此糖糕不得不認清一個殘酷的事實:她註定無法永久陪在奶奶身邊。

  可她總想跟上去看一看,哪怕只有一眼。

  她想親眼確認奶奶無恙,她還不想就此腐爛在塵土飛揚的水泥路面上,等著軀體發臭,同菜市場門口的魚腥味混在一起。

  於是她強忍著劇痛,拖著傷腿一點點朝人群離開的方向爬行,每挪動一寸,身體就像被滾輪碾過一次。

  在痛苦之外,她混混沌沌捕捉到一絲微妙的變化。她的身體似乎在變得輕盈,又轉瞬沉重下來,兩種截然相反的感知不斷交替起伏,令她捉摸不透。

  她從未經歷過這樣的變化,心想或許這便是死亡來臨的前兆。

  跟到一處巷口時,她終究是再也動不了,意識逐漸昏沉,抽絲剝繭般脫離了她的控制。

  再次睜開眼睛,她便成了如今的模樣——人不算人,貓也當得不純粹。

  她成了個怪物。

  她迷茫地遊走在高樓大廈之間,注視著那些同她一樣特徵的陌生面容,時常分不清現實與虛妄。

  那些人跟她有著一樣的四肢、一樣烏黑的眉眼,從前她要仰著臉才勉強能看清的五官,此刻卻輕而易舉地便能平視到。

  可她只是一隻貓,貓怎麼會跟人像呢?

  她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直到她遇見了岑以白,在他身上嗅到了同樣的氣息。

  她原來不是異類,不算孤身一人。

  岑以白告訴她,他們是同伴。

  第27章 遛貓還是遛人

  糖糕被岑以白勒令著休養了將近一周,腿上的傷口剛有所好轉,她便等不及地想要去找奶奶。

  在遇見岑以白之前,她曾循著記憶回過她們二人過去曾住的小屋,見到的卻是一扇緊閉的大門。她杵在門口,從日出等到月升,才從鄰居口中得知老人家已經被接去了兒子家。

  她用蹩腳的交流能力問到了一個住址,可柏城對一隻貓來說實在是太大了,大到出了她所熟悉的片區,她便如同被丟進汪洋中的玻璃瓶,微渺又尋不到方向,只能被洪流裹挾著四處飄蕩,直至被礁石磕碎,自此消失。

  在這樣的情形下,要想僅憑自己的力量在柏城找到一個人難如登天——即便她已經掌握到了最關鍵的信息。

  但對於自小在柏城長大、對每條街巷都輕車熟路的顏易來說卻絲毫不成問題。

  事實上糖糕所說的地址離這兒並不遠,困住她的僅有兩站地鐵。

  在糖糕養腿傷的日子裡,岑以白和顏易曾一起去踩過點,在小區的花園附近撞見過一個餵貓的老太太。

  年邁的老人坐著輪椅,目光慈藹,盯著腳下的流浪貓一坐就是大半天。

  陪在她身側的女兒說,老人得了阿爾茨海默症,記性時好時壞,狀態不好的時候連家人都認不得,卻總念叨著她的貓,每天都要下來餵養流浪貓。

  顏易和岑以白猜想,那老人大抵就是糖糕想要找尋的奶奶了。

  只是不知這個結果對於糖糕來說算好還是壞。

  但不論如何,糖糕都有知情權,權衡一番之後,他們還是決定將情況都如實轉告她。

  當晚糖糕一個人怔愣著坐了許久,而後便急切地提出要親自前往。

  哪怕只是遠遠看一眼都好,那樣才算道別。

  他們在一個周末把這件事提上了日程,替糖糕圓一個放不下的執念。

  在打車前,糖糕卻突然說:「可以等我一下嗎?我想去拿個東西。」

  她說著急匆匆跑開,岑以白怔愣地望著她的背影,從她的軌跡粗略判斷出那是花店的方向。

  他不放心地轉過頭對顏易說:「我跟過去看看。」

  說完也似一支離弦的箭咻的追了出去,帶起的風吹過顏易的衣角,他站在原地,盯著兩道越奔越遠的身影,頭腦凌亂。

  他無奈又納悶:「不是,這也沒人追你們啊,一個兩個的,性子都這麼急。」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