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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人迅速存下來號碼,播了回去。聽到鈴聲在季澤恩的口袋裡響起,這才放下手機,開著私家車去追那救護車了。

  謝知周看著泄了力一般的季澤恩,正要去扶,忽然聽到季澤恩低聲開口:「急救前,幾乎沒有呼吸,脈搏極弱,瞳孔對光反射還在。」

  謝知周垂著眼看著眼前的少年,「盡人事,聽天命吧。」

  脈搏細弱,呼吸幾不可聞,救下來的可能性實在是太渺小了。

  「謝知周。」季澤恩幾不可見地搖搖頭,極低地嘆了一聲:「我沒有急救證。」

  幾乎是晴天霹靂一般,謝知周僵在原地。

  他回憶起那個留下來要了季澤恩聯繫方式的女人,終於明白了季澤恩為什麼臉色慘白。

  不是因為緊張,不是因為力氣用盡,而是因為害怕。

  害怕被人告上法庭,害怕牽扯上無休無止的紛爭,害怕從此斷送職業生涯,再也沒辦法穿上那一身白大褂。

  「為什麼?」謝知周忍不住去問。「她極大可能會死。」謝知周雙目猩紅地開口:「如果她死了,如果他的家人告你,你一定會背上官司。」洶湧澎湃的擔憂奪取了他的理智,他有些歇斯底里地喊道。「你的前程不要了嗎?」

  剛剛熱絡的女人變臉如此之快,謝知周實在是不願意去想最可怕的那種可能。

  「我能救她。」

  「救了她也可能會死。」

  季澤恩此時已經恢復了平靜,眼裡卻是灰暗一片:「但是那種情況下,不救,她根本撐不到救護車來。」他平靜地開口:「我知道我的急救手法沒有錯。」

  「後悔嗎?」謝知周問。

  季澤恩靜靜地看著他,輕按住了他的手:「這是我的理想。」

  這雙眼裡沉靜的光芒讓謝知周覺得無比熟悉,他猛然想起來,原來是與那天領著新生宣誓時的目光如出一轍。

  謝知周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他坐在季澤恩身邊,握著他冰涼的手。

  他想起他還沒和眼前這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方婷姐曾對他說過陶青的故事,時至今日,他終於明白,方婷為什麼要和他說那樣一個故事。

  或許在踏入醫學學府的時候,陶青就把自己的利益放在了病人之後,所以經歷過傷醫的她,還是回到了崗位。而季澤恩,他又怎麼可能會因為救了一個可能會影響到自己的病人,而後悔呢?

  儘管他還不是一名真正的醫生,可這個男孩救死扶傷的信念,本質上和陶青是一樣的。

  他應該懂季澤恩。

  「別急。」季澤恩回握他的手:「或許她能撐過去。就算——」

  他頓了頓,有些艱難地開口:「就算她死了,屍體鑑定會還我清白。」

  可縱使能證明老太太不是因他而死,無證行醫卻是永遠無法洗脫的罪名。

  「不要擔心。」季澤恩的嘴角微微翹起,他輕輕地說道。「哪怕萬分之一的可能呢,或許她不會有事。」

  謝知周看著這時候明明心死如灰,卻笑著安慰著他的人,鼻頭一酸。

  季澤恩平日裡總是不茍言笑,可今時今日,他和他坐在寂靜而沉默的荒林里,等待著天亮的審判的時候,最惶恐最不安的時候,季澤恩卻笑了。

  僅僅是為了讓他安心,為了寬慰他。

  「季澤恩。」謝知周看著這樣的少年,像是做了什麼很重要的決定,「回去了好好教我,我想做個法醫。」

  儘管力量微薄,也還是想永遠守護著他的男孩,守護著他的信仰,想讓他沒有任何後顧之憂地做一個好醫生。

  謝知周的心裡第一次有了有關職業的考慮,算不上高尚,也與什麼情懷信念無關,僅僅因為他喜歡的人而已。

  這樣的念頭有幾分幼稚,卻又格外真摯。

  季澤恩一愣,就聽謝知周繼續說:「有你的筆記加成,加上寢室里那尊骨頭架子,我肯定能徹底弄清楚《解剖學》,我會做個很好的法醫。」

  「好。」

  沒有人去問明天天亮之後,這個約定還能不能如期實現,但在這一刻,他們並肩坐在黑暗裡,心裡有光。

  「做點什麼吧。」謝知周笑吟吟地看著他,這樣漫無邊際的夜晚,整個城市都在安歇,但他們無法入睡,也不願入睡。

  如果這是最後一個安寧的夜晚,那麼誰也不想辜負。

  季澤恩從帶來隨身的包里,翻出紙筆,鋪開在謝知周的眼前,他推開筆蓋,在紙上落筆,寥寥幾筆線條勾勒,就大致成了型。

  「那就先從骨骼系統開始吧。」季澤恩把畫滿線條的本子拿到謝知周眼前,兩人打著手電,坐在蒼山的山頂。

  謝知周第一次這麼認真的聽一堂解剖學的課,生怕錯過了每一分鐘。

  黑夜在知識的巨浪里流逝的極快,在黎明破曉之際,季澤恩剛剛講到神經系統的時候,等待良久的手機鈴聲終於響起,懸在頭頂的劍看著年輕的男孩,無聲的沉默。

  然而這一次,季澤恩沒有遲疑,沒有手抖,只是平靜地蓋上筆蓋,合上了快要被寫滿的筆記本。

  他靜靜地看了謝知周一眼,打開免提,接通電話,等待著命運對他的審判。

  「小同學,多謝你了,我母親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醫生說,多虧了你的急救措施……」

  有些失真的聲音,同時落在了兩人的耳邊。

  謝知周攥緊的拳終於放下,心如擂鼓。像是從風雨交加下的浮萍,又像是撐著一口氣的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實在是很難描述那一刻劫後餘生的感受,只覺手腳冰涼。

  「好的,不用謝。」季澤恩壓住了微顫的聲音。

  隨著電話的掛斷,等待多時的紅日終於在地平在線緩緩升起,一寸一寸,照亮了萬千大地,那顆太陽極大,甚至給人一種近在眼前的錯覺,視野被暖紅盡數擠占,只留下餘光里的愛人。

  日出的過程很快,沉睡在黑夜中的A城在天光大亮中醒來,林中傳來三五清亮的鳥鳴,周遭是靜謐的白晝。

  謝知周冰涼的指尖被溫暖包裹,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紅光里的戀人。

  不知道是不是那輪紅日太過明亮耀眼,寂靜的山頂上,兩個少年安靜地對視著,都看到了對方被染紅的眼眶。

  第52章 辭退

  從蒼山離開之後, 季澤恩回了家。

  自從上次發病之後, 宋東濤便請了專門的保姆來監督季母吃藥, 也儘量避免了所有可能產生刺激的外在因素。因而這些日子,她的發病倒是少了許多。

  見到季澤恩推門而入, 季母有些驚訝:「你怎麼回來了?」語氣裡帶著幾分情緒,讓季澤恩覺得自己像是個不速之客。

  「宋桐不在家。」季澤恩淡淡道。

  當初季母告訴他, 新的重組家庭里有個同他一般大的兒子的時候,他帶著幾分嘲諷和反抗的意思問她, 是否需要避嫌。

  那時發病的季母告訴他,你就不要回家了。

  「你非要這個態度對媽媽嗎?」季母顯然是和他想起了同樣的過往。

  嫁給宋東濤之後的季母,生活上倒是舒適了不少。她的臉色也跟著好起來,不用再每天抹上煞白的粉底。

  她似乎很容易地就找回了曾經做季太太的感覺,不發病的時候, 舉手投足,又成了那副闊綽矜貴的模樣。

  季澤恩把藥和新鮮的水果放在她桌上, 坐在她身邊, 輕輕嘆了聲:「那你非要阻止我和男生的相處嗎?」

  他看著聞言沉默的季母, 沒再繼續這母子兩人總是繞不過去的坎兒。

  其實他回來,不過是在命運的十字路口走了一遭, 劫後餘生的情感太旺盛,讓他忍不住回來看看季母。

  儘管他們的親情滿目瘡痍, 但那是靠著賣身還債,把他拉扯大的母親,和他血濃於水。

  只是他們實在是沒有什麼話好說了。

  季澤恩坐了片刻, 站起來準備離開,卻撞上了剛剛進門的宋東濤。他帶著幾分禮貌地問候了後者,宋東濤一副關切地模樣,問了問他的成績和生活,又客氣地讓他有空多回來住。一陣無聊的寒暄總是能被季澤恩用「嗯」和「好」來打發,他推開門,離開了這個從來不屬於他的家。

  宋東濤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心裡冷笑了一聲。

  這個便宜兒子優秀的確是優秀,就是太傲了。從來不會笑臉迎人,不會曲意奉承,也註定只能做一個小醫生。

  不過這也正合他的心意,宋家的家產,以後都會交給宋桐打理,親兒子享他的富貴,別人的兒子在他頭疼腦熱的時候,能幫他找來床位,是最妥帖不過。

  他的兒子宋桐,實在是他最稱心的徒弟。利用帶家教幫他籠絡了不少有利的關係不說,在學校也是品學兼優。當初不論是他,還是宋桐,預備的都是去全國最頂尖的大學學習經管,然而宋桐高考發揮失常,與心儀的學校失之交臂。

  A醫大作為聞名遐邇的醫學院翹楚,加上八年博士畢業的迅捷,最終成為了宋桐的選擇,畢竟漂亮的學歷在生意人之間總是顯得格外值錢,不用費太多功夫就能讓他的合作夥伴覺得自己兒子是個可堪栽培的高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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