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最後這句未免還是有點蠻夷了。

  謝痕輕聲笑了下,嗆出零星血點,燕斬玦拿白狐絨小心替他擦拭,青筋暴起的手臂劇烈顫抖,眼淚砸在謝痕的唇角。

  謝痕咂摸這點冷水,低聲抱怨:「好苦……」

  「怪我。」燕斬玦從沒這麼陰陽怪氣過,「我就該先拿冷梅香把自己醃透了,給陛下哭點梅花酒。」

  謝痕笑得咳嗽,他從不知道燕斬玦這麼會講笑話,他笑得停不住,胸腔痙攣了下,大片發烏的淤血順著口鼻噴涌而出。

  這些血不鮮紅,沒有熱意,寒冷異常,充斥著陰冷不祥。

  這是帝王家的罪孽,是謝痕從胎裡帶的毒,它來自後宮紛爭、勢力傾軋,來自一座裝滿了活死人的棺材,數不清的人影來來往往,推出作為祭品的幼童。

  謝痕被燕斬玦抱下車。

  燕斬玦踉蹌了下,抱著他跪在草地上,沾染了毒血的草隱隱枯萎。

  燕斬玦沒躲開這些血。

  他不在乎,謝痕的毒性入了肌骨,無法拔除,那他也沾染好了。

  謝痕也不阻攔,靠在他肩頭,脊背頭頸被燕斬玦力道柔和地托著,喉頭微弱痙攣,每一下都涌落大片烏血。

  直到太陽又西垂。

  直到謝痕仿佛真的不剩下什麼血可吐。

  燕斬玦柔聲叫他:「謝痕。」

  他知道謝痕沒力氣回應,他走到潭水邊,試了試水溫,水被午後烈日曬得微溫,但謝痕一定覺得涼,燕斬玦放輕所有動作,完全把人護在懷裡下水清洗。

  吐出毒血是好事,要儘快洗淨,不能再沾染太久。

  落日燒得半邊天赤紅刺眼,這樣的赤紅也蔓延進潭水,燕斬玦輕輕親懷裡寂靜的人,清洗乾淨血污。

  他抱著謝痕輕輕拍撫,他貼著謝痕的額頭,拉著謝痕的手。

  接著他像是被燙了下。

  燕斬玦看著垂落的睫毛,日色尚存,天邊火燒,這不是夜裡,他小心親吻睫毛里溢出的水汽。

  冰冷羸弱的小指輕輕勾他的手掌。

  那又能怎麼樣呢,不說就不說吧,燕斬玦嘆了口氣,他又不是不知道謝痕的脾氣。

  「我知道,我知道。」燕斬玦小心收攏手臂,「我抱著你呢,謝痕,你知道我死活都放不開手的。」

  「我們好好的。」

  燕斬玦說:「再也不分開了。」

  第53章 瀟灑一生

  他們一路往天山去。

  路越走越奇險, 天氣也越來越寒,有些地方甚至隱隱看到終年不化的積雪。

  燕斬玦捏了一點雪花,灑在謝痕的睫毛上。

  睫毛微弱動了動。

  慢慢張開, 謝痕的瞳孔是種枯敗的灰,但神情安寧放鬆, 陷在柔軟的白狐裘里朝他微笑,笑容很柔和乾淨, 隱約透出些許這個年紀本就該有的少年模樣。

  燕斬玦也笑了:「睡得好麼?」

  謝痕的手指動了動,燕斬玦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

  謝痕摸出他是誰:「阿玦。」

  燕斬玦答應, 他親吻謝痕冰涼柔軟的嘴唇, 撫開散落的長髮, 他把謝痕小心捧在懷裡,餵給謝痕一點飴糖。

  謝痕的心力像是靠那種刻骨的仇恨糾纏,仇恨消泯,心力也自然散去。不再每天都能醒來, 有時昏睡著吐血、發病,神智也逐漸不那麼清晰。

  這次不再是裝的,謝痕過去靠執念硬壓毒性,如今全洶湧反撲回來。

  這是必然會有的代價,系統也無法阻止。

  燕斬玦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

  這十九年, 謝痕焚膏繼晷, 煎熬盡了心血, 如今只不過是好好睡一睡、歇一歇。

  謝痕早就該好好歇歇, 他所承擔的責任遠超過道義, 那些懦夫、偽君子,不敢承擔亡國的罵名, 於是不擇手段催熟一個最無辜的幼童,套上一身明黃龍袍,割得鮮血淋漓,再架上點燃的柴堆。

  燕斬玦厭惡這一套,恨不得撕碎。

  他給謝痕編造新的出身:「你醒了,謝痕,你生著病,不要動腦,耗費心力你又會吐血。」

  「你不用想這是怎麼回事,我直接告訴你。」他告訴謝痕,「我是北地牧馬的蠻夷,你是漢人,是我搶來成親的新婚妻子,你病得太厲害了,我帶你去採藥。」

  謝痕不知道信還是不信、清醒還是迷糊,只是微微彎著眼睛,靠在北地蠻夷的懷裡:「哦……」

  「真的。」燕斬玦低頭親他的眉眼,「謝痕,我答應你,只要你好起來,我所有的馬都送給你。」

  「我有很多馬。」

  燕斬玦說:「最小的能抱在懷裡,很乖,很好玩,還會舔你的手。」

  謝痕輕輕笑了:「那真好。」

  燕斬玦握住他的手,給他哺餵一點蜜水,等這點水慢慢淌進乾涸的喉嚨。

  謝痕靠在他懷裡呼吸,氣息柔軟冰涼,像一團將散未散的雲霧,燕斬玦解開衣襟,用身體溫暖他,謝痕胸前的傷痕又在流血。

  燕斬玦解開繃布,是一道橫在心口的刀傷,這是謝痕讓他做的,那天夜裡謝痕毒入心竅,斃命在即,用最後一點力氣教他怎麼放血清毒。

  謝痕讓燕斬玦用小刀刺進自己的心口。

  「我是要活下來。」

  謝痕告訴燕斬玦。

  那些難熬的年歲里,他也不是沒事閒著自己劃自己玩,這是保命的辦法。

  謝痕承認他不說就是因為喜歡看燕斬玦著急心疼。

  燕斬玦以為他是太痛苦了,為了排解扭曲壓抑的絕望,不得已自虐,其實沒這麼嚴重,謝痕的確痛苦,但他能通過燕斬玦,依然維持那個搖搖欲墜的平衡。

  「朕故意的。」謝痕嘆息,「朕不是好人,阿玦,扔了朕餵野狗吧。」

  燕斬玦:「……」

  這話如今成了兩人玩鬧拌嘴的舊帳。

  謝痕也學會了開玩笑,燕斬玦被他氣得樂了,心底近乎爆炸的焦慮惶恐稍稍緩解,總算穩得住手,咬著喉嚨里那點血氣,割開謝痕本就傷痕累累的胸肋。

  那次謝痕沒有失約,放了血、清了毒,燕斬玦不撒手地死死抱了他三日三夜,謝痕慢慢活過來。

  於是燕斬玦原諒他欺騙自己的罪行,翻出帳本,握著謝痕的手又撕掉一頁。

  ……

  謝痕像是察覺到他在看什麼:「不疼。」

  燕斬玦握著謝痕的手,給這道傷灑上止血藥粉,仔細包紮,謝痕瘦得太厲害了,呼吸時肋間皮膚甚至像是飛蛾半透明的薄翼,半青半灰,經絡泛著淡淡紺紫。

  燕斬玦點頭,他依然相信謝痕說的一切,他用和當地獵戶新換的白狐絨輕輕裹住謝痕,讓人靠在自己肩頭。

  謝痕陷在柔軟的白狐皮毛里,下頜貼著軟絨,鬢邊滲出些汗,燕斬玦替他小心地輕柔擦拭,把髮絲攏到耳後。

  燕斬玦輕聲問:「這樣舒服點嗎?」

  謝痕微微笑了下,他已躺不下,仿佛覆了層雪粉的霜白口唇翕張,冰冷手指牽住燕斬玦的手掌。

  「我知道。」燕斬玦答應,「不會鬆手的,謝痕,我抱著你呢,我永遠抱著你。」

  燕斬玦收攏手臂,謝痕的身體被他托起,頭頸就不著力地軟軟偏向一側,嘴唇擦過脖頸間的舊疤痕,涼意滲透,燕斬玦托起淡白臉頰,謝痕已經又陷入昏迷。

  燕斬玦盡全力催馬快走。

  他們走過群山莽原,走過崎嶇山路,雪越來越多,天山上的雪終年都不融化。

  謝痕上不了山,燕斬玦在山下扎了帳篷,弄得暖和舒適,這裡沒有人煙,燕斬玦盡全力用雪和石塊偽裝帳篷。

  忙活完這些已經天黑,燕斬玦要從南面上山,他問過了,一來一回要三天。

  重病之人自然不可能撐得過三天。

  謝痕有辦法。

  謝痕手裡還有種假死藥,本來是準備給燕斬玦的,倘若來不及把人流放,就趕在國破前將燕斬玦「賜死」。

  餵了假死藥,再用棺材裝著人送回北地,謝痕起誓這計劃很完整,他會在棺材裡給北地蠻夷配把斧子。

  燕斬玦將信將疑,但看在謝痕難得發誓的份上,又將帳本撕掉一頁,把假死藥接過來,貼身仔細藏好。

  現在他回到帳篷里,輕聲叫醒謝痕,如今謝痕已無力扼製毒性,夜間心性真的混沌,又變回那個無憂無慮的孩子,即使被病痛折磨得再痛苦,也會因為被他抱著而高興,露出笑容。

  燕斬玦用風鈴哄他開心,又餵給他蜜水,謝痕喜歡蜜水的滋味,聲音微弱但歡快:「哥哥。」

  燕斬玦柔聲答應。

  他要給謝痕餵假死藥,假死之人不再消耗生機,最多可撐過七日。

  七日一過,倘若燕斬玦再不回來,謝痕就必死無疑。

  但如果他能取回天山的靈藥,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只要能解了毒,好生調養,五年、十年,慢慢地養,謝痕的身體遲早會康復。

  謝痕才十九歲,養上十年也年輕得很,他們可以一起在草原上縱馬。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