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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斬玦手臂一凝。

  他沒什麼心事,只是做了幾場混亂的夢,夢裡他還是「罪奴」,竟然無視喉嚨上的頸環爬著去抱謝痕,去親吻謝痕胸肋的疤。

  這讓他覺得恥辱。

  燕斬玦說:「喝藥。」

  謝痕吹了吹那勺藥,氣息太淺了,只是掀起微弱漣漪,勺子反倒抵在了唇邊。

  燕斬玦的動作依舊漠然得不近人情,但力道至少有所收斂,他總不能天天給謝痕那些不知道算不算是傷的血痕抹藥,那藥是真的難買又貴。

  燕斬玦捻開謝痕的下頜,指腹抵著牙關,將一勺藥倒進去,再餵下一勺。

  謝痕必須吃藥,已經有一次喝不進藥了,說明臟腑都在廢用,吞咽已經不順,倘若再這樣下去,謝痕幾天就會衰弱到沒力氣和他較勁……沒力氣再氣他。

  燕斬玦餵了小半碗藥,覺得今日的謝痕配合得過分,反倒奇怪,蹙了蹙眉。

  猶豫這丁點功夫,這隻仿佛蓄謀的艷鬼含著笑,滲著死氣的漆黑眼瞳凝注他,伸手將他的頭頸擁住,抬頭吻住詫異的口唇,將最後一口藥分給他喝。

  謝痕的吻也不好受,濕冷孱弱,喉頭像是一股陰氣盤踞不散。

  「阿玦。」謝痕摩挲燕斬玦的喉嚨,在他唇畔噴吐冷氣,「好喝嗎?」

  燕斬玦的喉核在他指尖顫動,不是恐懼,是被喚醒的不受控的暴戾,謝痕的手法和過去撥弄鈴鐺一模一樣——那當然不僅僅是撥弄脖子上的鈴鐺。

  謝痕壓抑、痛苦、扭曲,仿佛一條正在被剝皮抽筋的囚龍,掙扎不得解脫。

  所以謝痕要自己的罪奴和自己一樣。

  謝痕靠他平衡自己的恨。

  孱弱的亡國之君被猝然壓制,無法動彈,眼睛裡依舊含著笑,謝痕在引誘燕斬玦,引誘燕斬玦釋放心底積攢壓抑的痛苦,引誘燕斬玦用他發泄。

  明明燕斬玦自己已經試著將一切全咽下。

  哪有那麼容易。

  決堤傾瀉的劇烈愴恨,甚至能持續在骨頭縫裡燃燒,澆不熄,死灰也能復燃,直到把一個活生生的人逼瘋。

  「謝痕。」燕斬玦壓制著他,死死盯著這雙微笑的眼睛,「你不該激我,你是不是不清楚?我有多恨……」

  剩下的話被吻吞沒,失控恨意只有這個出口,十二年,就像謝痕只會用這些辦法折磨他一樣。

  燕斬玦只學會了這樣發泄。

  他吻謝痕,按得謝痕無法動彈,肆意壓迫予取予求,他吮吸謝痕冰冷的軟舌,迫使它迎合自己的力道糾纏,他刮去謝痕口腔里最後一點藥汁的苦澀。

  謝痕披散著長發,散在白狐絨間,落在鎖骨的深窩裡,頹軟手臂仍抱著燕斬玦,慢慢用手指刮弄燕斬玦的喉核。

  黑漆漆的瞳仁空洞含笑,仿佛愜意。

  直到這隻作亂的手靜靜滑落。

  燕斬玦垂著頭,雙臂撐在謝痕身側,胸口劇烈起伏,他拿過紗布纏了幾層遮住這雙可恨的眼睛。

  他抱起謝痕,鋪平一張厚裘皮,把人放在上面按壓胸口,謝痕一動不動,喉嚨里含著一口寂靜冷氣,身體隨按壓顫動,不見更多反應。

  「謝痕。」燕斬玦按他的胸腔,「用不著裝,我知道你沒那麼容易死。」

  燕斬玦捧著綿軟的頭頸,往他喉中送進氣流,謝痕的喉嚨冷寂,臉色冷白泛青,眼前遮著紗,嘴唇的血色也正在飛速褪盡。

  燕斬玦失控地抱緊他:「謝痕!」

  他捧著謝痕,穩住紊亂呼吸,往微張的口唇里送進氣流。

  他懷裡的人慢慢緩過一口氣。

  燕斬玦蒼白的臉終於漸漸恢復血色。

  「梅花……」

  謝痕依舊含著那點笑,被遮著眼睛,長發散在他懷中,低聲問:「朕的……梅花酒,釀好了嗎?」

  燕斬玦低頭看他,瞳孔漆黑,閉緊了沉默,把人慢慢放回厚實的軟裘厚絨里。

  「謝痕。」燕斬玦低聲問,「為什麼非得這樣,我可以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假裝一切都已經結束,我可以逼著我不恨你。」

  「你非要較  淌症哩我們兩個都痛苦。」

  燕斬玦說:「你這是對我殘忍還是仁慈。」

  說完,他就起身離開,厚重帳簾掀起又墜落,系統悄悄鑽出來,一隻飛蛾撲騰翅膀,看著靜躺在白狐絨里的人,謝痕的眼睛上依舊蒙著白紗。

  系統小聲問:「謝痕,你為什麼非得這樣?」

  它問的和燕斬玦不是一件事。

  系統知道的更多,又知道主角的未來,所以更能看清——謝痕做的事,對他口中所說的願望沒有半點幫助。

  明明說著「要他永遠記住我」、「只記著我」。

  可又給燕斬玦的脖子上祛疤藥。

  明明只要什麼都不做就好了,讓燕斬玦咽下這些痛苦,咽下仇恨,等謝痕死後,這些無法排解的痛苦和仇恨會在燕斬玦心底成為一塊不可觸碰的荒蕪死地。

  可謝痕卻一再激怒燕斬玦,故意刺激燕斬玦……仿佛非要燕斬玦把這些發泄出來不可。

  「發泄一次,仇恨就弱一點,疤痕沒了,為什麼留疤也會慢慢被忘記。」

  系統說:「恨要是發泄乾淨了,等你死後,他說不定就不會再那麼深地記住你了。」

  這是系統的經驗。

  它分享完,卻看見謝痕唇角的那一痕笑,縹緲淺淡到仿佛月下的水霧雲煙。

  「怎麼會。」謝痕柔聲說,「他會記得我。」

  「他不是……你口中這種人。」

  謝痕抬手,摩挲白紗:「他好得愚蠢,不懂得對人狠辣,一示弱就心軟,只會把人往好里想,我沒有教他……」

  謝痕的聲音越來越輕,系統愣了下,匆忙扶住軟倒的軀殼,發現人已經在說話中就這麼失去意識。

  而就像是印證謝痕的話,回到暖帳的燕斬玦,在看到軟裘里無聲仰倒的人時,瞳孔就凝定,大步走過去將人抱起:「謝痕。」

  謝痕這次是真的昏迷,系統清楚,他太壓榨這具本來就將碎未碎的軀殼——故意逆轉脈息吐血、故意封閉脈息假死,謝痕一輩子都沒這麼放肆妄為地揮霍過,仿佛要一次折騰個夠。

  被燕斬玦抱起的謝痕醒不過來,醒不過來,燕斬玦有些慌亂,親吻他的嘴唇和臉頰,沒有任何可疑的端倪。

  謝痕沒有反應。

  冰冷軟寂的軀殼軟在他臂間,像一團模糊的薄霧,纏繞頸窩胸口,燕斬玦撫摸他眼前的白紗,目光落在清瘦下頜和纖細蒼白的脖頸,看到那些胸肋間的傷痕。

  傷痕不僅僅來源於刺客。

  也有不少是謝痕自己弄傷的,十幾歲的少年已經仿佛幽魂,穿著厚重層迭的帝王冕服,臉龐蒼白,黑瞳空洞卻又幽深。

  「阿玦。」十幾歲的謝痕攥著鎖鏈,也攥著挑開皮肉的短刀,「阿玦,朕流血了……你看。」

  「好疼啊。」謝痕說,「阿玦。」

  「阿玦。」

  謝痕說:「阿玦。」

  謝痕好像有很多說不出的話,被攔在喉嚨里,被叢生的毒草困在胸腔里,血肉和骨髓里,謝痕一次、一次叫他「阿玦」,每一句都仿佛不同。

  謝痕以前也不是沒幹過荒唐事,在朝堂上受了氣就回來折騰他,折騰到最後把自己弄昏過去,還要他抱去沐浴。

  他跪在地上,把鎖鏈從謝痕的手裡取出,用柔軟的棉布替謝痕擦臉上的水,怎麼都擦不淨。

  ……

  現在燕斬玦跪在地上,抱著昏迷不醒的謝痕,看著了無生氣的傷疤,他能說出謝痕身上每一處傷的來歷。

  「謝痕。」燕斬玦說,「現在牧草生長,部族無事,我們去天山吧。」

  聽人說。

  天山的靈藥,採下來就要立刻服用。

  所以病人也要去天山腳下,燕斬玦叫人備了馬車,也帶了紮營的帳篷,他捏開一枚千金難求的續命丸藥,輕輕分開唇齒,放進謝痕口中。

  燕斬玦低頭親吻,他不懂柔和的吻,但有些事並不需要特地學習,他捧著冷寂的軀殼,慢慢融化這一丸藥、讓清苦藥香淌入無知覺的喉嚨,他撫摸謝痕的頭髮和後背,然後他聽見身體裡無聲的渴求。

  他想要抱緊謝痕。

  這種願望從夜裡蔓延進白天。

  又或許本就是從白天就有,只是夜裡謝痕不懂,所以他得以這麼做。

  「苦嗎?」燕斬玦輕輕摸謝痕的頭髮,「是不是苦,謝痕,我們好好說,你是不是覺得它很苦。」

  在燕斬玦嘗來,這藥不算太苦,但謝痕被那種毒折磨,對一切都異常敏感,連尋常布料也能磨出血痕。

  謝痕的命運太扭曲、太殘酷了。

  燕斬玦想,他實在說錯了話,他怎麼能問謝痕「清不清楚」——恨意是怎麼盤踞滋長蔓延的,謝痕怎麼會不清楚。

  謝痕太清楚,太清楚,謝痕無數次用刀剖開皮肉,想把這些仿佛無處不在的根系從身體裡剜出。

  「所以你激我,惹我發怒,讓我發泄。」燕斬玦問,「是嗎?你不想我和你一樣,被怨恨填滿,被恨變成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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