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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愈發狂妄,在不遠處發出有如夜鬼哭嚎的聲響;其間,又穿插水中擊磬之聲,如山中遙看之影,霧氣初升,朝露欲滴,不知從哪邊來,不知向哪邊去,朦朧而雄壯,悠遠又綿長。

  她環顧殘局,想尋找這清音的來處,卻最終停留在了西側的碎石堆上。

  雖說是碎石堆,卻並非堆砌在一起,反而平鋪有序,像一座座簡單而急忙的墳墓。

  她突然意識到了那是什麼。

  走到這些碎石堆前方時,雨終於開始下起來了,起初還是能在湖面微微氳起漣漪的細雨,後來卻逐漸有了脫韁之勢。

  受傷的村民,驚訝的問語,身上的血,殘破的戰場,妖怪的屍身,還有這些小小的土堆,碎石像是沒有墓志銘的碑,祭奠著他們死去的軀體。

  雨淋漓又暢快,打濕了她冰冷的衣襟,沖刷了她臉上的塵漬。

  她沒有避雨,也不需要避雨。

  她蹲下身,將手中的長弓放下,又將被雨滴彈開的一個小碎石放回原處。

  最後,她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

  ▲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桔梗和犬夜叉。

  這大概率不是現實,因為這個而桔梗的身上,沒有墓土的味道。

  「犬夜叉,你願意變成人類嗎?」

  他聞言皺眉——一是為桔梗過於溫柔的語氣。他沒有見過這樣的桔梗,畢竟,他對她的了解還太短暫,無法追溯到她還葆有一顆飽含希冀的人之心的模樣,這樣的她看起來柔軟又脆弱,與墓土的冰冷完全聯繫不到一起。

  二是為她話語中的「人類」字眼。這是對他而言分外弱小的存在,她卻曾將其當作一株桂枝,將它遞給犬夜叉。

  「如果我成為人類了……那麼桔梗,你會變成什麼樣呢?」

  「我是守護四魂之玉的巫女。如果四魂之玉不在了,我……就會變成一個普通的女人。」

  殺生丸冷哼一聲,不屑再看這毫無意義的幻影。

  可是當他轉過身,映入眼帘的卻依舊是那襲白衣紅袍,像躲不去的鬼魅一般。

  這次,是她抖落了斗笠上的雪,喘息著走進屋中。

  「桔梗大人,我父親……我父親他……嗚嗚嗚……」

  他看向了她——胸口的起伏訴說著她的跋涉,發間的殘雪描摹著外面的冷寒。而她入室後,只施然行禮,隨即走到了榻上之人邊。

  人顯然已經死了。他微微眯眼,只消看上一眼那人慘白如死灰的面色,就能輕易得出這個結論。

  她也不愚鈍,遂而回過了頭,垂目道:「生死短暫……但還請不要過於悲痛,你父親只是掙脫了這具軀體的束縛。我會為他超度魂靈,這樣他便能寧靜而自由地往生。」

  他要轉身的動作因著這句話而遲緩下來,像是聯想到了什麼。

  然後,他看著她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

  ……

  他仍然堅定這是幻覺。

  還是一個昏暗簡陋的屋子,還是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巫女,但死去與痛哭的人類都已不知蹤跡。那些人類就像一根根羽毛,既敵不過妖怪隨意的攻擊,也抵不過生老病死的命數,在一呼一吸間,即已飛散為煙。

  這屋中沒有別人,只有他與她。

  她一個人跪坐在那邊,面前放著一個樸素的妝奩。她的一頭烏髮披散在背後,忽明忽暗的燭光在上面閃耀著同頻的光澤。他看慣了自己銀白的髮絲,還從未見過這樣漂亮又烏黑的長髮,就算是遙遠模糊記憶中的十六夜,也嘗因著他的偏見而大減風華。

  她對著鏡子,徐徐塗抹著貝殼裡的唇脂,大抵從前少有練習,因此塗得小心翼翼。

  他抿了抿唇,只覺得這個幻覺實在無聊,但是——他畢竟短暫的在那個軀體裡住過,因此好奇心便不合時宜地蠢蠢欲動起來——只好一邊嗤笑著這無聊的幻境,一邊走近了對鏡梳妝的桔梗。

  浴血而戰的巫女,塗上艷俗的脂粉,會是什麼模樣?

  「你說,這個樣子……好看嗎?」

  他一怔,目光便穩穩地落到了眼前這個並沒有看向他的女人身上。

  這話不應該是對他說的,幻覺不應與真實有關聯。

  但是——

  她的皮膚好似玉脂雕琢一樣,細膩而白皙,在昏暗中散發著柔和氤氳的光。款款美目中飽含著欣喜與熱切,這滿含生命力的雙眼似乎能將生死與瘡痍也置之度外——

  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好像通過這雙眼睛,回到了那個偎在桔梗屋子中的午後,外邊是祥和的村落,天邊有和煦的日光,他不再是一個刀尖舔血的大妖,僅僅是個大千世界裡最平凡無奇的人類。

  ——是幻覺,是正在侵蝕著他的幻覺。

  就在這時,眼前的桔梗卻捋開自己的耳發,側過頭來,自然地對上了他的目光。

  她在他的眼中,露出了一個笑容。

  笑容溫柔而艷麗,唇脂的顏色比妖怪的血液更加鮮艷欲滴……

  這光很細,這夜很靜。

  然後,他眨了眨眼。

  ……

  再一眨眼,她卻又站在了明亮的櫻花樹下。

  花瓣如飛舞的飄絮,著迷一般地圍繞在她的身側,如有花妖助力一般。落下時,也不肯離開她的腳尖。

  她抱著一簇淡紫色的花,在不遠處笑盈盈地看著他。

  這笑容依舊帶著鮮嫩的唇脂,但大約因為日光比燈燭更加明亮,故而也在她身上渡上一層晶瑩的輝光。

  「殺生丸。」

  「……」

  微風如漸起的歌調,在此刻徐徐入場,揚起了她美麗的長髮。

  「殺生丸,你覺得,我像是一個女人嗎?」

  「……」

  他沒有移開目光,卻想這一切,都該只是幻覺才對。

  「一定覺得不像吧。但是,如果四魂之玉不在的話……我就能變成一個普通的女人了。」

  「……」

  然後,她笑著從自己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塊圓潤的玉石。

  他想,這話該是對犬夜叉說的才對。

  但是她念出的,卻又是他的名字。

  「殺生丸……」

  他咽下了那一點鬆動,道:「四魂之玉……我不需要。」

  她的眼神零落下來,指尖微微回縮,這瞬間的動作也恰到好處地落進了他的眼底。

  「你可以將它摧毀。但是,若你不要的話……我就會死。」

  那被他咽下的鬆動死灰復燃,生出了更多動搖他的因果出來。

  「為什麼會死?」

  她收斂了自己的光華,化為一聲婉轉的嘆息。

  「這世間的生命,有太多的貪念。我貪念平凡,犬夜叉貪念四魂之玉,花貪念絢麗,樹貪念長生……有善的貪念,也有惡的貪念。因為有這些貪念的存在,我這樣一個守護著四魂之玉的巫女,才無法得到善終。」

  「你可以選擇不當守護巫女。」

  她抬了眼:「是嗎?那麼殺生丸,你又可以不再追逐你父親的足步嗎?」

  「……」

  「對於我們這種人而言,一旦認定的事,是很難更改的,」樹下的桔梗神色落寞地低垂著眼,纖長的素手撫弄著懷中的繁花,溫柔而輕緩,像撫摸剛出生的嬰孩,「我已行在這條道路上,卻仍然懷著卑鄙而微小的希望,希望能等到一個契機,將我從這條路上解救出來。」

  他沒有再出聲,只是難得耐心地等待著她接下來地話。

  「而我希望,這一次,你能成為我的契機。」

  他再次眨了眨眼。

  「為什麼是我?」

  桔梗微微側頭:「你不知道嗎?」

  他不回答。

  她又露出了一個亮晶晶的笑容,與懷中之花交相輝映,仿若人間芳華。

  「因為——」

  笑容與光芒是在這一刻戛然而止的。

  喉音與櫻花也隨之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撕裂的聲響,與這場景中的一切美好之物格格不入,還帶來了血色——他剛剛才經歷過的那種猩紅的血色。

  他甚至開始厭煩這種顏色。

  懷中的花束掉在了地上,然後,血液滴落上嬌嫩的花蕊。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卻清晰地將眼前發生地一切記錄在那一圈小小的虹膜之中,再經由身體裡那些粗粗細細的線,傳遞到大腦裡邊。

  這一切轉變得過於突然,饒是他——也需要那麼幾秒鐘來適應。

  桔梗的笑容還凝固在唇角,下一秒卻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

  火紅的身影也由從她的身後顯現出來。他看清了刺客的臉。

  那人舔了舔自己染血的右手,隨即啐了一口,看著落到地上的巫女,如同在看一隻無枝可依的枯萎之花。

  「嘁,你在做什麼白日夢呢,桔梗?你的身上全部都是妖怪的腥臭味,都快把我熏死了,沒想到你還想當一個普通的女人?哈哈哈,你的存在除了守護四魂之玉,還有什麼其他的呢?既然你這麼想逃離,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完成你的心愿,送你去死吧。至於四魂之玉,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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