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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他殺生丸而言,此時此刻,只覺得在這一場遭遇過後——自己似乎對人類這種不計後果的孤勇犧牲少了些蔑視。

  殘存的人類僅剩下四五人。

  他走近了受傷較淺的一人,伸手將其扶起來,道:「站起來,跟著我。」

  那人愣了愣:「桔梗大人,我叫信五。」

  他點頭:「信五,」隨即側身啟步,「你能走動?現在,告訴我他們的名字。」

  「名字……您是說,他們……」

  他沒有直接回答信五,而是立定在了一處血泊中。腳底粘稠而溫熱的血液仍令他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但終究沒有退開。

  他的面前,是未能瞑目的一具皮囊。

  他垂下眼,看不出有什麼情緒:「他叫什麼?」

  信五一瘸一拐地走到他的身側:「他……他叫久信,唔……久信平日裡最是膽小……」

  殺生丸沒有打斷信五的呢喃,但也好似沒有聽進耳中。他走到下一具還殘留餘溫的身體前面:「他?」

  信五又一次跟跟上來,沉痛地看了一眼後,道:「他叫宗秀,上月剛滿十七歲……」

  他點頭,又啟步離開。

  「他?」

  「阿一。哈,阿一他……他倒總是敢當人先,我們出來砍柴木時遇到妖怪,大都是被他奮力阻擋下來,我們才能找到機會逃脫的,哈哈,所以他身上老是有大大小小的傷,桔梗大人都為他包紮了不知道多少次……」

  提及「桔梗大人」時,他無意識地頓了頓。大抵又是這具身體在作祟。

  他繼續前行,不需看,也知屐底已然骯髒不堪。這地上儘是廝殺後的血腥與塵土,他向來不願多留,怕髒了自己的鞋。但大抵是因為在巫女的身體裡,因而這次,他竟覺得可以稍微忍耐了。

  信五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後面,似乎終於明白過來了「桔梗大人」的意圖,因此不等對方的提及,便依著走走停停的步伐介紹起來。

  「這是俊也,他最喜唱歌,我們每次出行時就屬他的聲音最響亮,不知道因此吸引來了多少妖怪……」

  他們停下。他們啟步。

  「這是光。光是阿一的三弟,他們家共有五個兄弟姊妹,阿一和光是唯二的男丁,這下……唉,真是造化弄人,不知道他們的阿媽該多傷心。」

  他們啟步。他們又停下。

  「大和……沒想到連你也……」

  在走到已離開了主戰場一些距離的地方,他再一次停了下來。信五湊上前,看了一眼地面上的遺體,面上閃過一絲悲愴。

  「這是……」

  「忠夫。」

  這一次,他卻比信五更先說出那個名字。

  信五訝道:「啊,桔梗大人,原來您認識忠夫?」

  他的目光在忠夫破碎的身體上又停留了幾秒,隨後離開。

  「不認識。」

  「那您……」

  他沒有回答。信五也識相,沒有再追問。

  他又朝著戰場邊緣的樹蔭下走去,那裡圍坐著三個瘡痍之人,正在簡單地處理自己或同伴的傷口。

  見到「桔梗大人」的靠近,他們紛紛轉過頭來。

  信五跟在「她」的後邊,此時也殷勤地跳了出來:「桔梗大人,我和您介紹一下,這是太郎、鎌倉、武藤。喂!鎌倉,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你這傢伙剛才是不是嚇得躲起來了?」

  「你可別在桔梗大人面前開我玩笑!」被稱作鎌倉的男子連忙搖了搖手,又羞赧地看了一眼「桔梗」,解釋說,「桔梗大人,您別聽他的!我一直到剛剛還在頭腦發蒙……但我發誓,我可絕對沒有退縮一步!」

  旁邊中等身材的男人笑著拍了拍鎌倉的背:「是啦,我可以作證,我們鎌倉度過了他這一生最勇猛的一天。」

  「瞧吧,連從不說謊的武藤也為我說話了——」

  信五笑嘻嘻地捏了捏自己的鼻子,作玩笑狀,隨後看向了「桔梗」。

  「她」仍注視著圍坐的三人,目光仿若審視,隨即略有鬆動,退作觀察的意味。

  太郎、鎌倉和武藤三人暴露在「她」的目光之下,只覺得有些不自在。但就在他們互通眼神,準備站起來時,「桔梗」卻適時開口——

  「傷勢如何?」

  三人一愣,又坐了回去,爭先恐後地回答著。

  「沒事沒事,桔梗大人,您不用擔心我們,死不了的。」

  「我們好著呢,倒是大人您怎麼樣?」

  「可別小看我們!就剛才那幾隻妖怪,我還能再打十隻——」

  張狂的話語,收來幾聲來自同伴的不屑回應。

  「她」沒有很快地發表任何評說,而是再一次將目光掃過三人的臉,最後,停留在了太郎的鼻尖。

  他的神色下隱著晦暗,看來有些心中忿忿,但極好得被疲憊遮擋住了,因此,若非「她」蓄意留心,便不易察覺。

  太郎隱隱察覺了她的目光,卻不迎接,反而眺望向了不遠處的狼藉,最後,重重嘆了一口氣。

  「宗秀的母親……不知該如何承受這個現實才好,她明明已經那樣——唉……」

  另外三人聞言,登時也停住了打鬧的聲響,好像是強裝出的輕鬆也被這樣一句話給輕易地打敗了,只剩寥寥倖存的悲慟。

  晦澀的寂靜隨風瀰漫,只能由「她」來打破。

  「已經如何?」

  信五支支吾吾地,似乎想將其說得委婉:「宗秀他阿爹去得早,幾乎是由他母親一手拉扯大的……但因此多年積勞,他母親也被各種頑疾纏身。前幾天找了大夫來看,說已有加重的趨勢,這兩天已經快要下不了床了……要是再聽聞宗秀的噩耗,只怕是……」

  「她」不經意地蹙了蹙眉,隨即側過頭去,幾乎是在毫秒之間就精準地尋到了名為宗秀的少年遺體。

  沉默繼續在血淋淋的戰場間滋長。

  然後,被凜冽的風聲打斷。

  殺生丸回過眼來,似乎在風聲中隱約聽見了什麼聲響。他前身為野獸,對變化的氣味總比人類敏銳。

  「桔梗大人……您接下來要去哪裡?」

  「她」的目光沉黯又尖銳,細看去,仿佛有一頭齜牙的猛獸隱於眼底。

  風向變了,離下雨不遠了。

  「風雨將至,」巫女說著,竟已逆著風啟步而去。獵獵之風鼓動在「她」寬大的衣袖裡,如仙謫騰飛,白襟紅裙映在晦暗的雲層下,似天地孤色,「我尚有未竟之事。至於你們,安葬了同伴,就去躲雨吧。」

  ▲

  他走了一小截,才終於看到了那道朝著自己奔來的紅色身影。

  對方的臉上帶著過分清楚的擔憂與牽念,而在犬夜叉匆匆落在他的前面,說出令人肉麻的關切之話前,他卻先一步開口——

  「犬夜叉,來得太慢了。」

  對此,犬夜叉顯然一愣。

  「桔梗!你的身體能動彈了?!是怎麼……不對,我剛剛在很遠的地方就聞到了這邊有很重的血腥味,你沒事吧?發生了什麼?!」

  他沒有直接回答這一連串的問題,反而拋出一句無厘頭的——

  「帶我回去。」

  「哈?……欸?」

  他看向自己「愚笨的弟弟」,目光中的慍怒猶如滾燙的煮水,在薄冰之下咆哮翻騰。

  而這無由來的怒氣,自然而然地便落在了犬夜叉的頭頂。

  「你聽不見?我說,現在先帶我——」

  然而,冷酷的尾音卻在隱忍中毫無徵兆地低弱下去,連帶著聲音主人驟然失力的軀體——那具或輕或重的泥土之軀,是那樣輕飄飄地,如在雲端仰臥一般地,倒在了犬夜叉的面前。

  「桔梗!桔梗?!桔梗你沒事吧?!」

  犬夜叉趕忙扶起「桔梗」的上身,冰涼的溫度透過衣料傳遞到他的掌心,他這才不得不記起桔梗早已死去的這個事實。

  「桔梗!桔梗!醒醒,你的身體又不能動了嗎?」

  仿佛回應他的呼喊,那雙美目終於緩緩睜開。

  「犬夜叉……」

  囁嚅的呢喃後,便是急驟的起身——冰冷的觸感從掌心離開,竟也令他的指尖反射性地想要追隨。

  「我的身體?是什麼時候……」

  「桔梗,你剛才……」

  這「剛才」二字仿若觸動了某條神經的閘門,美麗的巫女在這一刻霎時跳脫出了迷霧的深林,隨而目光灼灼地看著眼前人。

  「犬夜叉,有什麼之後再說。現在,你得先回去——」

  「啊?!什麼,為什麼又……」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犬夜叉。」

  「什……」

  桔梗深吸一口氣,抓握住了犬夜叉火紅的衣襟。

  「戈薇有危險。」

  ▲

  「哼哼哼,殺生丸,你不會以為剛剛勝我一著,就算是贏了?」

  挑釁的話語從乘著呼嘯的風奔馳而來,可落在殺生丸的耳邊時,卻變得如一粒微塵,細碎,輕柔,飄渺,驚不起一絲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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