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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夏州拼盡了全力,想著早些結束戰事,早些回去……他知道她更喜歡待在裴晏身邊,也怕她受欺負。

  可他怎麼都沒想到,在家裡等著他的只有兩個孩子和一具穿金戴銀的屍身。

  「我記得阿爺先前說過,只要屍身未腐……多少都能找著些證據……」

  裴晏看著他:「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

  盧湛牙關緊咬,整個人控制不住地抖顫。

  「先帝駕崩後,阿爺被陛下禁足,叔父……就已經想讓我休妻了。後來也說過幾次……我沒理他……桃兒剛有孕時阿爺把過脈的,她在這兒的時候明明一切都好,連薛太醫也說胎象很穩,叫我不用擔心……怎麼會突然就……」

  「還有……還有叔父在家書中從未與我提過桃兒懷的是雙生子……」

  盧湛深吸一口氣,越說越哽咽:「叔父說……桃兒的喪事他是一切從簡的。除了自家人,沒人知道我有兩個孩子,待我以後重新娶了妻,有了嫡出的孩子,再將他們收做養子養女……他一定是故意的……我不信……」

  他抬起頭,跪著往前挪。

  「他們說女人難產是很尋常的事,桃兒底子不好,這就是命。我不信……他們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我只相信阿爺……」

  裴晏默了會兒,嘆聲道:「你把她抱進來吧。」

  盧湛痴痴坐在門口。

  朝霧散去,烈陽明晃晃地照在他身上,絲毫沒有半點暖意。

  離開江州時,他曾在山道上替她那暴屍荒野的阿娘挖了個坑葬了。他那時說,大娘你放心,桃兒以後跟著大人,不會吃苦的。

  是啊……桃兒跟著裴晏的時候什麼都好,是跟了他才變成現在這樣的。

  他攤開手,十指血肉模糊,傷口上粘著大塊的泥,紅腫發黑。

  三天前,他也是用這雙手挖開了那孤零零的墳,將她從棺槨里抱出來,星夜兼程地趕回了洛都。

  裴晏從房裡出來,盧湛連忙起身,既期待又害怕地看著他。

  「阿爺……她到底是不是……」

  「若是,你當如何?」

  盧湛如被抽走了骨頭一樣癱坐下來:「真的是……」

  「你先回答我,若是,你當如何?」裴晏垂眸看著他,「你要知道,對你叔父來說,許多事他不需要動手,也不需要說,自有人心領神會,將事情辦得天衣無縫。證據……」

  裴晏笑了笑:「我當初也有證據,你看裴玄現下如何?」

  「不會的,只要是阿爺驗的,陛下一定會信!」

  「那然後呢?」

  盧湛抬起頭,他幾天沒合過眼,神識早已有些模糊了,裴晏一問,他也跟著喃喃道:「然後……」

  「我可以給你寫一份驗屍記錄,但你要想清楚,你現下所有的一切,包括陛下對你的青睞,都因為你姓盧。你與我不同,你自幼喪父,你叔父對你也算盡心盡力。桃兒不會活過來,但你卻會因此和他為敵,和你所有的族親為敵……」

  裴晏一直看著他。

  」如此,你還要我寫嗎?」

  盧湛垂著頭,像一具活屍一般緩緩站起身走進房中,桃兒正安靜地躺在地上。

  他將她從棺槨中抱出來時扯下了她身上所有的珠玉,半散的髮髻現下已重新梳好,衣裳也換成了她住在這裡時留下的舊衣服,裴晏還給她補上了面脂……她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

  盧湛輕撫過她的臉,心下有了決斷,霎時間神識澄澈。

  他這輩子從未有一刻如現在這般清醒。

  盧湛從案前翻出紙筆,回身跪到裴晏面前:「請阿爺替桃兒做主。」

  裴晏轉眸望著屋子裡那一縷看不見的芳魂,接過來,又放回了案前。

  盧湛抬起頭,茫然喚了聲:「阿爺?」

  「桃兒現在是養得好了些,但她畢竟是流民之後,幼時飽一頓飢一頓,所以才長不高……我看你叔父也是八尺有餘,你比他還高些,你的孩子個頭必不會小。」

  裴晏將盧湛扶起來。

  「雙生子的確很容易難產。陛下的外祖母身長七尺有餘,還不是頭胎,也一樣是這麼過世的。」

  「阿爺的意思是……」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你若問我,我覺得不是。浮雲易變,情愛難長,你叔父想拆散你們,多的是好辦法。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此行事,他苦心經營了半輩子的臉面便算是丟盡了,也只會讓你永遠都記得她。」

  「再者,娶妻或許還能強求。生子,你要是心有芥蒂不願意,他也不能綁著你生。他那樣的人,理應不會做這種自損八百的事。」

  裴晏回過頭,長長地嘆了聲:「說到底,還是我不好,我一開始就不該讓你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那日升月落,古來如此,本該如此。

  若真有錯,當是世道錯了。

  以道觀之,物無貴賤,而一樣的人,卻平白生出了三六九等。

  裴晏從南郊回來的時候,盧湛已經抱著桃兒走了。

  她穿過的衣裳、用過珠玉首飾、沒抄完的經、臨了一小半就開始瞎糊弄的畫……甚至連做飯用的炊具,統統都不見了。

  就好像她從來都沒有來過。

  半個月後,永寧寺辦了一場盛大的法事。

  弔喪時,王驤曾好心提醒盧湛切莫逾制,以免落人口實。可他隨口一句當不起好似戳了盧湛的肺管子,當場就翻了臉。

  王驤自是不服,振振有詞:「大家可都長著眼睛,裴郎君執意辭官歸隱,拂了陛下的意,你看看朝中有幾個人敢來弔喪?也就只有我,一片好心,倒成了枉做小人!行行行,我不管你,你就隨你那不識抬舉的丈人一樣瞎胡鬧吧!」

  說罷拂袖而去。

  翌日,鍾祺帶著天子親題的挽幛登門。

  「盧都尉此番討賊有功,陛下本也可以給尊夫人追封誥命,但裴詹事對這等賞賜深惡痛絕……裴娘子生前孝順,我想她也不會願意讓裴詹事為難。」

  鍾祺走後,人烏泱泱地就來了。

  昭玄曹更是遣了人主動上門,說可於永寧寺為桃兒誦經七日,往生超度。

  「她做裴娘子的時候比當盧夫人開心,也許她更願意要阿爺給她立的碑。」

  下葬那日,待人都走了,盧湛才去接裴晏來墓前祭掃。

  「雲娘子走的時候,陛下答應了她,只要她殺了劉舜,待戰事結束,天下太平,陛下會放阿爺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劉舜雖死不見屍,但我想她應該是得手了,阿爺切莫灰心。」

  裴晏沒應聲,天下究竟要什麼時候才能算是太平?

  元琅棋藝精湛,他永遠都有一條退路。

  裴晏俯下身,給桃兒燒了些黃紙。

  盧湛輕撫著石碑上的名字:「我已向陛下請旨去朔州駐防,以後可能無法常回來看望阿爺了。」

  裴晏輕應了聲,待黃紙燃盡,兩人起身折返。

  臨別前,盧湛又叫住他。

  「我下個月及冠,要回一趟范陽,還請阿爺給孩子取兩個名。」盧湛頓了頓,「還有我。」

  裴晏失笑道:「自己的兒女自己取,正好你也該多讀些書了。至於你……」

  他想了想,在山道旁折下一根斷枝,撥開地上的碎石。

  「聖人含道暎物,賢者澄懷味象,以觀己道。」

  裴晏抬起頭,枝頭的嫩芽掃過地上的兩個字。

  「如何?」

  盧湛默了會兒,眼底又再泛起水光,展臂稽首。

  「澄觀拜別阿爺。」

  第一百六十章 乘舟去

  吳王府。

  案前的帳冊只翻了兩頁便扔在一旁,元暉左右擁抱忙得很,右手探進羅裙,引來嬌聲嗔怪:「殿下,真人還在呢。」

  玄元子腹中罵得正歡,聞言立刻清了清嗓子。

  「前些年打仗,這兩年又頻發水患,今春至今,海上已生了兩回颶風,災情雖不重,但今年的義田恐怕還是會減產三成左右。流民多了亂子也多,光上個月,寧海和鄮縣糧倉就被劫了不止一處。」

  元暉眼尾挑起,看似漫不經心:「天災哪一年沒有,過去怎麼不見顧廉說收成不好?」

  玄元子暗罵了句老狐狸,解釋說:「過去殿下與顧大人各得三成,各地自留兩成,還剩下兩成儲著應對災年。再者顧大人家大業大,實在有差,自掏腰包補一些,怎麼也不能少了殿下的。但如今殿下獨占八成,餘糧自然不足。」

  他頓了頓,端出一副殷切諂媚的模樣。

  「這幾年青衣道派出去的糧鹽也多是糠皮,鮮有白米……殿下,越是災年,越容易生民變,這一亂,可就得不償失了。」

  元暉並不買帳。

  「這話你最好去與張康說。畢竟就算真出了亂子,朝廷該拿走的糧銀也不會少一錢,陛下仁濟愛民,不讓隨意加稅。但錢糧又豈能憑空變出來,總不能讓我來填這窟窿吧?」<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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