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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望舒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誰歿了?」

  青陵光,歿了?

  怎麼可能啊?他活了都有幾千年了,實打實的老狐狸,他怎麼會死呢?

  騙人的吧?

  「…別開玩笑了,這一點都不好玩。」謝望舒強撐出來一個笑,「雪亭呢?我去問她。」

  江雪亭是永遠不會騙他的,他要去問她。

  可是……

  「大祭司也沒了。」

  江雪亭是離恨天溝通神明的大祭司,整個離恨天只有她會儺,也只有她永遠不會欺騙謝望舒。

  謝望舒從未如此希望過,這是江雪亭在騙他。

  可看著離恨天的族人那一雙雙閃著淚光的茫然無措的眼睛,他卻連半個質問的字都說不出來。

  說些什麼呢?假的吧?你們在開玩笑吧?你們在騙我吧?

  有什麼意義呢?

  離恨天的族人最信的就是青陵光和江雪亭,沒有人會拿他們的族長和大祭司開玩笑,因為他們知道,無論發生什麼族長都能解決。

  可如果族長不在了呢?

  如果大祭司也不在了呢?

  那他們能夠相信的,就只有謝望舒這個不著家的殿下了。

  謝望舒繃著嗓音,儘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麼顫抖:「點一隊人,跟著長生君先撤出去,剩下的人跟我講清楚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然後跟本君一起,給所有離開的人…」

  「報仇雪恨!」

  第105章 鬩牆

  青陵光和江雪亭死於孔雀明王劍下。

  據謝望舒所知,江淮鳳並不擅長使劍。

  從前還在離恨天時,沒人敢去多打擾謝望舒修養,除了一個作天作地的江淮鳳,那時謝望舒也閒著無聊,所以便讓江淮鳳同他練劍。

  江淮鳳每每不敵,總會說上那麼一句:「謝望舒你給我等著!」

  「總有一天,我用劍殺了你!」

  可他還沒能殺了謝望舒,便先提劍殺了兩個與他同根同宗之人。

  他…有過一瞬間的後悔嗎?

  謝望舒不知道。

  他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這個舊日摯友。

  江淮鳳到底是離恨天的孔雀殿下,還是無妄海的孔雀明王?

  或許到現在,連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其實青陵光的死只是個意外。

  江淮鳳沒想殺他,原本就也殺不了他,到底崑崙山的青鳥使者,除了謝蓬萊還真沒人能奈何得了他。

  可奈何不了他自己去找死。

  那時劍影刀光紛亂如雨,一片血雨腥風中,慘白的伯奇儺面在晦暗之中像一顆慘白的星,於冰藍色流火之中熠熠生輝,紅羽巫衣的衣帶和鳥羽幾乎要融進這一片血色,只剩下冰藍流火為修士們開出一條殺向孔雀明王的通途。

  江雪亭是天下唯一的巫,只有她的儺能做到這種地步。

  江淮鳳看到她了,他氣得大笑,殺盡了想要他死的所有人走到了江雪亭面前,笑著揭開了慘白的儺面,將滿手的血抹到江雪亭臉上,哪怕手指被巫力灼燒的露出骨頭也毫不在意,活脫脫一個瘋鬼相。

  江雪亭被他掐著下頜說不出話,只有一雙眼睛像雪一樣冷,那雙眼睛與江淮鳳的雀眼對視,她沒看到江淮鳳,只看到了一個冷血瘋癲的孔雀明王。

  他已經找不到原來的自己了。

  兩人僵持著誰都沒說話,他們太熟悉彼此了,哪怕是這種劍拔弩張的時刻,江雪亭也知道,江淮鳳不會直接殺了她。

  果然,江淮鳳率先嘆了口氣,鬆開了鉗制著她的手:「江雪亭,連你也想殺我?」

  這是最後的質問了。

  若你也要殺我。

  那孔雀明王此身於正道,便再無牽絆。

  在這種氣氛緊繃到極點的時候,江雪亭忽然想起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往事,比如他們一同降生,比如他們血脈相連。

  在人間,他們或許應該被稱作手足,稱作姊弟。

  可現在……

  手足相殘,兄弟鬩牆。

  她沒說話,可只一個眼神就能讓江淮鳳知道她的答案。

  哪有人能一直停留在少年時分。

  離恨天江淮鳳可以活,無妄海孔雀明王必須死。

  故人不可再相認。

  但江淮鳳不想死。

  於是利劍出鞘,流火滔天,劍刃與火糾纏不清,九分憎恨中的一分不舍誰都看不清晰。

  直到最後江雪亭不敵,口中鮮血從唇角滑落時,江淮鳳揮劍起勢,準備給她最後一劍。

  嗤。

  鮮血濺了江雪亭滿臉,染紅那雙睜大的眼睛,江淮鳳垂眸,看著刺穿自己胸膛的細窄劍刃上鐫刻那片青色鳥羽,忽然悶笑出聲,然後越來越放肆,用那隻被巫力傷得露骨的手攥緊了青陵光的劍固定在自己胸膛中,然後掌中長劍挽花倒轉,纏著邪氣的劍鋒對準了自己的腹部,乾脆利落的捅穿了離得很近的兩人的軀殼。

  身後肩頸處濺上了一股滑膩的溫熱,給他原本就被各種鮮血染紅的衣衫又添一片血色,江淮鳳面無表情的把劍拔了出來伸手接住倒在自己後背上的人,順手割斷了江雪亭的咽喉,扶著他們躺倒在地上,合上了青陵光那雙跟他顏色很像的眼睛。

  周圍的人幾乎被他殺盡了,剩下的眼見著他忽然安靜下來也不敢上前,只警惕的圍著他們,江淮鳳也不管他們要幹什麼,連剛殺了人的劍都隨手扔到一旁。

  他坐在兩具尚有餘溫的屍體旁沉默了很久,直到周圍的人以為他就這樣睡著了時,他們聽到了一聲嗚咽,然後是走調的歌聲。

  那原本應該是首挺溫柔的歌,只是唱它的人遍體鱗傷,刺穿腹部的一劍可能傷到了肺腑,唱出來的聲音像一隻壞掉的破風箱,讓溫柔的歌染上了詭異和淒涼。

  「太陽下山了…星星出來了……」

  「我的小鳥啊…」

  「快快睡覺吧……」

  月亮下山了,太陽出來了。

  我的小鳥啊,明天要來了。

  這樣的歌,江淮鳳再也聽不到了。

  江淮鳳是青陵光看著長大的,那時離恨天有永遠落不盡的金色梧桐葉,玄鳳也尚未出走。

  他是最皮的那個,誰都弄不明白明明跟他同時降生的江雪亭那般乖巧,他為什麼是個撒不完歡的小瘋子。

  每當金烏西沉,夜幕降臨時,所有人最頭疼的事就是——怎麼想辦法把這個小祖宗整回窩裡睡覺。

  小祖宗江淮鳳皮得像猴,賤嗖嗖的全靠一張臉撐著才不挨打,到最後所有人都沒轍了,於是他們把族長青陵光搬了出來對付小混蛋。

  第二天,金烏西沉的時候,離恨天所有人眼睜睜看著皮猴子江淮鳳催命一樣往窩裡拱。

  被問起青陵光是這麼擺平他時,笑眯眯的鳳凰族長只是抱著孩子眯著眼,說:「只是用了一點上不了台面的小辦法罷了。」

  江淮鳳一陣惡寒,但卻又往他的懷裡拱了拱。

  青陵光是離恨天唯一一個打過他的人。

  他把皮猴子先打個半死,然後抱著瑟瑟發抖的江淮鳳唱著不知道什麼玩意還是現編的搖籃曲,活像個慈祥的母親。

  「太陽下山了,星星出來了…我的小鳥啊,快快睡覺吧……」

  「月亮下山了,太陽出來了…我的小鳥啊,明天要來了……」

  ……

  「騙子。」

  江淮鳳撫摸著那張漸漸失去溫度的臉,抹了青陵光一臉的血,他體面了一輩子,唯獨死的時候這般狼狽。

  「青陵光,你個騙子。」

  「明天不會來了。」

  周圍的人看他就像看著一個瘋子。

  沒有人會再回答他了。

  第106章 往生

  謝望舒帶人去殺江淮鳳,柳歸鴻被他派去護送明煦離開戰場,雖然柳歸鴻並不情願,但謝望舒非要這麼安排他也沒辦法。

  只是沒想到,在護送途中,他們遇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不,是屍體。

  納蘭儀的屍體。

  無妄海靈澤君,悄無聲息的死了。

  柳歸鴻讓隨行的人照看好明煦,自己上前去查看,和其他地方的屍山血海不一樣,納蘭儀身邊很乾淨,不是常規意義上的乾淨,只是幾乎沒什麼屍體和斷肢。

  她就那樣泡在一潭血水中,蒼白的臉被血糊得幾乎看不清面容,黛紫色的衣裳被浸泡成污血的顏色,血肉中還插著幾把劍,睜大著已經失去光澤的眼睛看灰敗一片的天空。

  死得很不體面。

  柳歸鴻伸手探了納蘭儀的鼻息,確認她是真死了後沉默了片刻,然後伸手把那些將她釘在血泊里的靈劍拔了出來,隨手扔到一旁,然後合上了那雙疲憊的眼睛。

  除卻立場而言,柳歸鴻是挺敬佩這個離經叛道的人的,從太華微末,到無妄海一把手,她有野心也有能力,只是差了點運氣。

  嘆了口氣,柳歸鴻二指併攏點在納蘭儀冰涼的眉心,已經開始黏膩的冰冷鮮血觸上指尖有些刺痛,像有冰針在向里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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