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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境展開時,最先入眼的就是一片滿天風雪,無數記憶碎片在飛雪之中飛揚,最後只化作一縷塵煙消融在浩浩長風之中。

  漸漸的,風雪漸息,金光大盛,入眼的不是什麼景象,只有八個大字在風雪的盡頭燦然生光,像八根長釘一樣,狠狠釘死了那個純黑色的魂魄。

  「顧盡蒼生,獨不憐我。」

  這是當年孟摧雪初入山門時受判的讖文,如今卻成了困縛了他一生的枷鎖。

  謝蓬萊是他一生劫難的開端,是他的心中恨,是他的命中劫。

  可即便這般,他也像只有母親的孩子一樣,哪怕被謝蓬萊傷的千瘡百孔,哪怕遍體鱗傷,他也要待在謝蓬萊的身邊。

  死也不改。

  ……

  不同於修真界所謠傳的那樣,眾人皆以為翠微君孟摧雪比他師兄玄鳳君謝望舒更得蓬萊掌門喜愛,所以謝蓬萊才留他在蓬萊峰上,然而事實恰恰相反——自從辦完了入門典禮,謝蓬萊就閉了死關,可哪怕是後來出關了,他再也沒見過他隨手撿回來的徒弟,就好像把孟四郎忘了一樣。

  孟四郎的功夫和心法全是他師兄玄鳳君手把手教的。

  玄鳳君心比鐵冷,練起人來不把人當人,年紀不大的孟四郎君無數次差點被自己親師兄一劍當菜切了,可他不討厭玄鳳,反而很喜歡往他身邊湊。

  沒別的原因,玄鳳君完全就是他想像中的仙人,比謝蓬萊還像。

  好吧,是因為太久沒見到謝蓬萊了,他都已經快忘了自己的師尊長什麼樣子了。

  他想謝蓬萊了。

  那時他還沒有住到蓬萊峰上,謝蓬萊喜靜,他便暫時在玄鳳君的枯桐殿住著,最開始他還好謝蓬萊鬧脾氣——因為判讖文時,謝蓬萊的態度傷到他了,可少年不記仇,沒過幾天,他就開始想念那個踏雪而來的仙客了。

  他開始整晚整晚的坐在棲鳳山頂朝著蓬萊峰頂方向看,明知道什麼也看不見,可他就是想看,連睡覺都要朝著蓬萊峰的方向。

  他還有話沒跟謝蓬萊說完呢。

  判讖文那天太過匆忙,他沒來得及問出口,謝蓬萊什麼時候能給他一個名字,就像師兄那樣。

  師兄跟謝蓬萊從謝姓,名喚望舒,謝望舒,很好聽的名字,是謝蓬萊親自起的。

  他也想要。

  於是他開口問了,那天他練完了劍,在玄鳳君手底下走過了三招,他那麼高興,所以他問玄鳳:「師兄,師尊什麼時候會出關?」

  玄鳳那時在擦劍,頭都沒抬:「問這個做什麼?有事?可以跟我說。」

  孟四郎搖頭:「不是……我有話要跟師尊說。」

  玄鳳擦完劍了抬頭看他:「跟我說也是一樣的。」

  少年鼓著腮幫子瞪眼,最後還是沒忍住,可能是覺得師兄是可以相信的吧:「師兄……」

  「師尊是不是,不喜歡我?」

  他倒是把玄鳳給問住了,無情道修士琢磨了半天也沒琢磨出來他為什麼會這麼想,然後就直接問了:「為什麼這麼想?」

  「那為什麼師尊這麼久了,都沒來見過我?」

  「為什麼你有師尊起的名字,我卻沒有?」

  「……」

  玄鳳愣了很久,最後只給了他一句:「…不知。」

  孟四郎有些失落,玄鳳難得發了善心哄小孩:「說不定等你修為高了,師尊就會見你了。」

  少年的眼睛一下見亮了,鮫藍色的瞳仁閃著細碎的光點:「真的嗎?」

  假的。

  「…不知道。」玄鳳如是道。

  那時誰也沒想到,玄鳳這一句話,會害得孟摧雪陷入心魔。

  十年倏忽,昨日別離久。

  孟四郎已經十五年沒有見過謝蓬萊了。

  玄鳳也沒想到自己忽悠人的一句話能被人牢牢記住整整十年,孟四郎修行很刻苦,比起玄鳳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所有人都知道蓬萊掌門的兩個徒弟都是天之驕子,天賦卓絕,可沒人知道天賦卓絕的孟四郎暗地裡接任務不要命,事務堂的掌事也被他用掌門親徒的身份勒令不許往外說——他每次接取的任務,都在越級。

  他著急去見謝蓬萊,整整十五年,他記憶里的蓬萊仙人的身影都已經模糊了,唯有一雙金銀色的異瞳歷久彌新,經久不忘。

  他快忘了謝蓬萊的樣子了,只能在天下眾人之口來聽取那人現在是什麼樣,他們說他諸般好,孟四郎也忍不住的高興,可高興之後便是莫大的空虛。

  謝蓬萊在世人口中是溫良的,是溫柔的。

  可這樣的溫柔,為何他從未見過?

  「……」

  是不是……他真的不討人喜歡?所以謝蓬萊才不願意見他?

  他在努力了,他已經很努力了,他一直都在拼命,好幾次險些把命都搭進去,人人都稱讚他,人人都敬仰他。

  為何只有謝蓬萊看不見他?

  不,一定是他還不夠努力,一定是他還不夠強。

  他要足夠強大,強大到謝蓬萊睜開眼就能看到他。

  可是……

  他這份感情,真的對嗎?

  師徒之間,會有這樣的感情嗎?

  第91章 摧雪

  孟四郎又下山了。

  這次的任務很難,他向師兄討了件法器,玄鳳想了想,扔給了他一把劍。

  名劍青霜。

  師兄對他很好,他知道,師尊對他不好,他也知道。

  可他就是想去找謝蓬萊,哪怕他從來沒見過世人說的那些溫柔,謝蓬萊也是極好的。

  只是,謝蓬萊好像從未看過他一眼。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孟四郎是這樣想的,他足夠強大就可以走到謝蓬萊身邊,哪怕謝蓬萊已經忘了他了。

  總之,謝蓬萊能收他做弟子,總還是不一樣的吧?

  更何況……

  孟四郎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心膛,緊了緊腰間的青霜劍,走進了那片密林遺蹟之中。

  這片心意,等走到謝蓬萊身邊了,再告訴他吧。

  只是那時他沒想到,這片不知道究竟是否是真的心意,往後百年,都不可能再說出口了。

  孟四郎差點死在那片密林遺蹟中。

  他不知道,這片遺蹟太大,當時來踩點的弟子根本沒敢往裡怎麼走,只在外圍繞來兩圈就把任務給報了上去,導致等級虛報,孟四郎接了他根本處理不了的任務。

  昏天暗地,走石飛沙,孟四郎不知道他面對的是他根本對付不了的凶獸,他只覺得是自己太弱了,是自己沒本事,是自己沒準備充分。

  凶獸近百年沒吃過人,一見血就必須要吃到嘴,孟四郎到最後渾身都是血,拄著劍都跪不住,他脫力的靠在一棵巨樹之後,顫抖著手用逶迤的雪將自己埋起來,希望能多躲一段時間,他已經放了求救信號,說不定能拖到玄鳳發現不對而找來救他。

  他不甘心就這樣死在這裡,他想回太華。

  他不想死在冬天,他討厭冬天。

  明明好不容易才走出了烏衣巷漫長到沒有盡頭的冬天,他不想就這樣回到獨身一人的風雪之中。

  什麼時候都可以,唯獨不能,唯獨不能死在冬天。

  絕對不能!

  於是他儘可能的屏住呼吸,他甚至能感覺到那畜生有好幾次都從他面前經過,腥臭的血腥氣都噴灑在他身上,嗆得他頭暈眼花就要握不住劍。

  他快要沒有力氣了。

  他快要失去意識了。

  玄鳳…怎麼還沒來……

  連玄鳳都不想管他了嗎…?

  不。

  不能死,不能在這裡死!

  那就拼一把!

  像是迴光返照了一般,青霜劍光驟然暴起,下一瞬便狠狠扎穿了在此逡巡的凶獸的咽喉,劍光凜冽,但比清光更亮的是青年那雙燦然恍若星子一樣的燦藍雙眼。

  滿含死志,但明亮到刺眼。

  就像流星,只亮一瞬。

  「謝蓬萊。」

  我應該是愛著你的。

  這是他倒在雪地里之前的最後一句沒說完的話。

  凶獸被他激怒,一爪將這渺小脆弱的人類踩在自己腳下,它被刺傷了喉嚨,只能發出嘶啞難聽的吼叫聲,震得孟四郎耳孔滲出血,腦子裡只剩下不休止的嗡鳴。

  就……只能到這裡了嗎?

  還是…不甘心啊……

  「……」

  他什麼都聽不到了,只剩下吵得頭痛到嗡鳴,他感覺自己的靈魂越來越輕,好像就要這樣,變成一片細雪,緩緩的飄到天空上。

  結束了…嗎?

  他還……沒有一個名字呢…

  「摧雪。」

  或許是心有所念,便有所現。

  有人來了。

  像是一道清亮的劍鳴,孟四郎最後失去意識前聽到了他朝思暮想十五年的聲音。

  是謝蓬萊嗎?

  他不知道,但他希望是。

  匆匆去留無別意,愛愈痴痴,歲歲相思。

  至少,他有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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