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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罷,她掃了一眼四周,厲聲道:「布召魂陣!」

  「是!」

  四周應聲,數個尖帽人影已圍繞著那林站定。我環顧四周,終於在月下看清了這些人的臉,他們有男有女,面容看上去都十分年輕,可雙目渾濁,是老者的眼睛,閃著貪婪幽光。

  「教皇便放心吧,有我們在,聖君死不成,便是真死了,這還未到頭七,他的魂,我們也一定能給他拘回來。」

  我渾身寒意透骨,恨不能化成厲鬼,與這些人搏命。

  他們割破手腕,圍繞著那林走了一圈,以血畫下了一個環形法陣,便盤坐下來,雙手結印,而那女魔頭伸出手去,一臉嫌惡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似想將我的骨燈從他胸口取出。

  可那林雙手僵硬如鐵,牢牢護著我,紋絲不動。

  「便是他死了,你也不許他留著心中所念麼?」我盯著她,心中恨極,「天下怎有你這樣的阿娘?」

  似因無法取出骨燈,她惱怒起來,一把掐住了那林的脖子:「為了這賤民,你竟敢違抗母命,死也不安生……」

  「咔嗒」。

  那林的脖子驟然一歪,緩緩睜眼,露出一雙……血紅瞳仁。

  她被嚇了一跳,未來得及後退,足下襲來什麼東西破土而出的聲音,剎那間,數根樹藤自下而上纏住了她的身軀,那林一把抓住她的肩頭,張開嘴,狠狠一口咬住了親生母親的咽喉。

  我震驚地睜大眼,見那女魔渾身顫抖,雙眼大睜,顯然猝不及防。

  「愣著做什麼,聖君化魔了,還不快救教皇!」

  有人大喝了一聲,周圍的祭司皆祭出各種法器,朝那林一擁而上,可這瞬間足下大地崩震,那林的身形驟然暴漲數丈,那顆貫穿了他身軀的荼蘼樹竟與他近乎融為一體,無數樹根樹藤都猶如觸鬚一般蜿蜒扭動著,蔓延開去,轉瞬纏住了周圍的祭司們。

  「從今以後,那林,你與為父合為一體,便叫,吞赦那林了。」

  一個深沉的聲音自地底傳來,宛如龍吟。

  我朝下望去,竟瞧見地上那龜裂之處,有一團血紅的東西在搏動,宛如心臟一般。尚未容我看清,就被盤虬聚起的樹藤遮蔽。

  那些祭司們有的未來得及掙扎,便被樹根鑽進口中貫穿肚腸,還有的試圖逃跑,亦被纏住脖頸四肢,絞殺撕碎,與此同時,無數黑影在揮舞的樹藤間四處游竄,好似狂歡的蝗蟲一般,捕食著這些屍骸內鑽出的新魂,我眼前血肉橫飛,慘叫聲此起彼伏,可此般可怖情景,卻令我不覺殘忍,只覺痛快至極,恨不能替那林擊鼓喝彩。

  待殺盡了在場所有祭司與士兵,他才鬆開了那女魔,只是似乎並不認得她是誰,隨意便扔到了一邊,又抓起一具屍身大口飲血。

  那女魔渾身抽搐著,藍眸大睜地盯著他,竟還尚有一口氣在,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奮力一躍,躍入下方結了薄冰的河水中。

  那林坐在屍山之上,並未去追,顯然是初生為魔,並無神智,只顧吞噬著手裡屍身的血肉,如同還沒睜眼就知貪戀奶水的嬰孩。

  我伸出手,撫摸他鮮血淋漓的臉。他歪了歪頭,脖子發出咔噠一聲,血紅的瞳仁一眨不眨,呆呆地看著我,似乎此刻終於能看見我了。

  我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那林,我要走了。若你不記得我了,便不要再想起我。」

  「啊……啊……」

  他像牙牙學語的孩童,張了張嘴,發出嘶啞非人的聲音。

  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胸口。那裡,還嵌著我的屍骨。他緩緩鬆開僵硬的雙臂,懷裡我的屍骨和他抓著的殘臂滾落在地,燈盞摔得粉碎。

  「啊…啊……」

  他彎下腰,把燈盞捧起來,似嬰孩擺弄玩具,試圖將它拼好。

  我哭著撲上去擁住他,卻看見自己的雙臂與雙手都在逐漸變成細碎的光點,渙散開來,朝上空飄去。正捧著我屍骨碎片的那林仿佛感知了什麼,抬起頭來,血紅的瞳仁中瞳孔遽然緊縮:「啊…啊……」

  他伸出手來,想要將我抱住,卻是徒勞。

  他還是想起了我。

  一陣風吹來,攜來萬千荼蘼花瓣,將我吹散開來。

  「別了,那林。」

  第101章 失而復得(修改版)

  「彌伽……染染?」

  我滿身大汗地驚醒過來,一睜眼,發現自己還在車裡,那林,對上那雙狹長的血紅眼眸,我心頭大震,一陣恍惚。

  再見眼前人,恍若隔世。

  臉頰被冰冷的手指輕柔撫觸,我緊縮的心臟一陣抽搐,「哇」地一聲,一頭埋進他胸口,緊緊抱住他脖頸,嚎啕大哭起來:「那林!」

  「我在,」他撫摸著我的背脊,聲音微顫,似乎慌了神,托起我的下巴,使我與他對視,「你想起了多少,都想起了什麼?」

  我泣不成聲,只顧抱著他的脖子嗚咽,我曾有多害怕他這雙血色的眼睛,現在便有多心痛。及至到這一刻我才明白,之前當我恐懼逃避他的時候,喊他做屍神主的時候,於他而言,該有多麼殘忍。

  「都想起來了,對不起……那林…嗚嗚嗚…」

  」都想起來了?」他捧起我的臉頰,額頭抵著我的額頭:「那為何要向我道歉?對不起你的,是我,若不是我親手將你交給我的母尊,你就不會…慘死在她的手上,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我搖著頭,摟緊他的脖子:「我早該說出來的!我早該告訴你,不該瞞著你,都怪我……那林,我沒有拿那一千金銖,我沒有拋棄你,我拿了你的血,回去救我阿娘的那天,我家被……」

  「我知曉,我已然知曉了,不必說出來。」他將我緊擁入懷,手指嵌入我發間,攏住我的後頸,輕輕揉著,溫柔哄慰。

  他這一哄,我便哭得愈發止不住,趴在他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頭被按在他懷裡,貼上他凍土一般的胸口——就在這片沒有生機的凍土之上,為我盛開著人間獨一無二的花,數百年未曾凋零。

  」那林……」我呢喃著他的名字,「我想你,我好想你。」

  他身軀一震。

  沉寂的胸膛里,仿佛有了一聲響動。

  待側耳仔細去聽,又似乎安安靜靜,只是我的幻覺而已。

  我不相信地伸手摸索,卻被他攥住了手腕。

  「亂摸什麼?」

  「好像,」我含淚仰眸,「好像聽見你心跳了。」

  「傻不傻?我並非生者,跳不了的。」他撫上我眼角,替我抹去淚水。我再也忍不住,似前世十四歲初次親他那般,覆上他的薄唇。

  握著後頸的手一僵,立時收緊了,嘴唇被重重封住。懸在空中的心倏然落到了實處,我張開嘴,含住他的唇。

  明明不久前才與他接過吻,可此刻卻覺得這一吻是相隔了數百年月,是跨越生死,才失而復得。恍惚間,又好像回到了那年的荼蘼樹下,我們都還是少年,莽撞地親吻著彼此。

  我不敢去想,卻無法不想,在我魂魄離去後,墮了魔的他是如何度日。

  他又不睡覺,在林海雪山里,是不是白日就待在黑暗的山洞裡,夜裡空對孤月,數著星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熬著?

  那林,我們甜蜜的日子那麼短暫,夠你撐上幾百年不見天光的歲月嗎?你是不是一遍又一遍的反覆咀嚼著,我們年少時不過短短數月,重逢後不過十數日的回憶?

  與他纏吻了許久,直至要喘不上氣了,才分開唇齒。

  「那林,我想,想知道你入魔之後,都經歷了什麼。那兩個鬼差說,我逗留七日不隨他們走,便會魂飛魄散……我不是魂飛魄散了嗎,那怎麼能轉世重生的,是你為我做了什麼,對不對?」

  他吻了一下我的額頭,沉默片刻,才娓娓道來。

  「我入魔後,召來了你家大夫人的魂魄,她將你家被滅門之事告知了我,也告知了我,你當日是如何在聖殿死去的。」

  「以後,我什麼都不會瞞著你了。」我抱住他的脖子,前世今生一幕幕交替掠過腦海,數月前在林海里與他重逢時,在那時我看來他種種令我疑惑的表現與話語,此刻都水落石出,有了答案。

  因我一念之差,我們生死相隔,險些永遠錯過,兜兜轉轉,相隔了不知幾個世紀,才得以重逢,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那林,再後來呢,你做了什麼?回王宮了嗎?」

  他點了一下頭。

  「我回去了,將荼生教殘餘的勢力連根拔起,在那些倖存的教眾身上下了咒,把他們和他們的家人都變成了活死人,生生世世,代代子孫,都背負詛咒,做我的奴,每隔幾日,就要供心頭血給我吃,教他們永遠活在恐懼里。」

  他這麼一字一句道,面目又變得有些猙獰。

  及至到今天,回想起了前世舊憶,我才知道那生活在林海山寨里的「那赦」族人,其實根本不是一個部族,那些人又哪裡是他的族民?——在古格語中,那赦兩個字,意為「罪孽深重、不被饒恕」,是那林為這群荼生教餘孽及其後裔們所打上的烙印,也是他施加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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