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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著紅色、藍色與紫色的尖頂袍服的祭司們進出穿梭,手中捧著各式各樣的祭器,我只是隨意一瞥,便能看出其中有被寶石裝點的人頭骷髏,只覺汗毛聳立,不敢再側目。

  「法布與法油可備好了?教皇閉關前,叮囑過要用哪張法布,也備好了法油。」忽然,前方的胖祭司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朝門邊的守衛問詢。

  「教長放心,昨日便已備好。」

  帘子被掀了開來,我目光一滯。

  數層階梯往上,是一座燭火環繞的圓形祭壇,一縷月光自中空的穹頂落下,籠罩在祭壇中心被水渠環繞的石座上。

  那林上身赤裸,佩戴著金飾與臂環,只有腰間繞了一抹白布,雙手結印於胸前,眉心點了一枚殷紅花形的印記。銀白的月光落在他周身,卻暈染起一圈朝霞般的虹彩,我已數次見過他修煉時的模樣,卻是頭一次見到他置身在祭壇中的模樣。

  在祭壇上,他失了活人氣息,亦真亦幻,與一尊神像無異。

  我遙望著他,只想衝上去,將他從祭壇上拽下來。

  但怎麼可以呢?他離飛升只有一步之遙,若他這樣仁慈良善的人成了神明,這頭頂的天,想必從此能雲開月明。

  那林,這亦是你心中所願,不是嗎?

  似聽見我走近的動靜,他閉著的眼倏然睜開,目光靜靜落在我身上。昨夜打了他一耳光,我不敢與他對視,垂下眼睫。

  「發什麼呆,還不快為聖君作畫?」

  身旁傳來一聲呵斥,我才回過神,低下頭,才注意到平鋪在面前石台上的畫布。這畫布光潤潔白,表面泛著薄薄一層水汽,不知是什麼質地。我半跪下去,將畫箱裡的畫筆顏料一一取出,擺在石台上,拿了棉布出來擦拭畫布。

  手指接觸到這畫布表面,這細膩的表面摸上去很像是某種幼小動物的皮。我的心緊縮起來,不敢再摸。

  「作畫之前,需用這法油刷一遍畫布。」旁邊那瘦子祭司吩咐道,我依言拿起畫刷,將畫布自上而下刷過,油潤過畫布,緊繃的畫布立刻舒展開來,畫布右上角某處,隱隱凸了起來。

  我伸手去抹,看清那凸起的形狀,頭如遭重擊,耳朵里嗡了一聲。那裡,有個指甲蓋大小的,谷穗形狀的淺色污漬。

  看上去,像極了彌蘿右肩處的胎記。

  幼時,我們常一起洗澡,我見過很多次。

  不,一定是我記錯了。

  這只是一塊畫布,上面怎麼會有彌蘿的胎記呢?

  一個可怕的猜想掠過腦海,我渾身發抖,天旋地轉。

  我顫顫用手指去觸那胎記,頓時感到一陣熟悉的心悸,如墜深淵。

  ——這雙生子獨有的感應,不會錯,這就是彌蘿。我的彌蘿。

  與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一同長大、相依為命的阿妹不在了。

  她沒能等來我救她,已經變成了這張畫布。

  我不願相信這個事實,可心似被利刃一刀捅穿,喉頭一股腥甜湧上,我一把捂住嘴,將險些噴出的血生生抑下,卻仍止不住乾嘔起來。

  「你這是做什麼?」旁邊那瘦子祭司喝問,「起開!莫要弄壞了畫布!」

  「班丹,桑布羅,你們出去。」

  「聖君?」

  「本尊說,出去。你們留在此,畫師恐會緊張。」

  第93章 被囚

  「班丹,桑布羅,你們出去。」

  「聖君?」

  「本尊說,出去。你們留在此,畫師恐會緊張。」

  「那我們就在門外守著,教皇有令,為聖君畫像是教中最重大的要事,我們必須在旁監督,不可擅離職守,還望聖君理解。」

  待腳步聲退到數十米外,我才聽見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你怎麼了?可是身子不適?」

  我抬眸看他:「這畫布……」

  「是幼豬皮。」他搶答道,聲音更低了,眼神卻清沉篤定,「近幾年來,那些從外面抓來的許多祭童,都被我差人偷偷送走,這些畫布,都是用幼豬皮所制,摸起來雖像人皮,但絕非人皮,你無需害怕。」

  我僵在了那兒。他絕不是會在這種事上騙我的人。

  我猛然意識到了一個可能性。那林的善舉……恐怕,已被窺破。那高高在上的人靜靜俯視著他所做的一切,悄無聲息地將他的善意,不著痕跡的抹去——或許沒有全部抹去,控制著良好的限度,不使那林察覺,將他蒙在鼓裡,好讓他心甘情願地背負著人命,修煉下去。

  我如溺深水,一陣窒息。

  倘若……倘若,我告訴你這真相,你會如何,那林?

  我閉上眼,想起他在面對那地底魔物時,所說的那句話。

  那興許,便是他能堅持到如今的信念。離飛升只有一步之遙的你,若信念在這關隘突然崩塌,你當何去,何從?

  你會不會,瘋掉?會不會——墮魔?

  這念頭在心間如驚雷炸響。

  原來如此,原來他的業障,不只在我與他的情,更在此結。

  「不是人皮……那便好,便好。」我點了點頭,喃喃回應他,伸手去拿畫筆,卻碰翻了燭台,油淌下來,頃刻燃著了畫布。我想也沒想,撲上去,想撲滅那燒著彌蘿的火,聽見一聲厲喝,身軀被一把擁住,下一刻,便落入了水裡。

  「可有燒傷?」一雙手將我從水渠里撈起,濕透的衣服被扯開,我看向那熊熊燃燒的畫布,雙眼一瞬模糊。

  燒了好,燒了,彌蘿便能得解脫了吧。

  「聖君!」兩個祭司匆匆衝進祭壇,都大驚失色,「畫布怎會燒起來的?」「是啊,這畫布分明都由教皇親手所制,施過術法!」

  教皇,親手,所制?

  我蜷起十指,指甲刻進手心。

  「是我方才想看看畫師畫得如何,無意碰翻了燭台。你們莫要聲張,立刻去換一張,順便取乾衣過來。待他畫完,你們倆……留下。」那林將我從水渠中抱起,對兩個祭司說道。他們對視了一眼,顯是因為有利可圖,並未多問,收拾了燒剩下的灰燼,便匆匆出去了。

  「你怎麼了,為何心不在焉?」手撫上我臉頰,「是昨夜被我嚇著了?」

  我有些恍惚,不知該如何回他,搖搖頭,又點點頭:「畫完你,我是不是就能畫教皇了?入宮前,有人說,我是要為你們倆作畫的。」

  他靜了一瞬,道:「你是想問,何時能畫完回家罷?我不是說了,日後,你就做我的神妃,畫完,也走不了。」

  做神妃,是不是,就有機會接近教皇,為彌蘿和阿娘報仇?

  我緩緩轉眸,對上近處他的雙眼,也恍惚看見了那雙與他顏色一致,卻眼神迥異的藍瞳,喉嚨一瞬似被毒蛇緊扼。

  「為何這樣看著我?你厭惡我?」他蹙起眉心,盯著我。

  我慌忙垂下眼睫,被自己方才的念頭嚇了一跳。我竟起了利用那林的心思,我竟將仇恨的怒火,燒到了他的身上。

  他又何辜!

  「我不做你的神妃……堅決不做,」我搖搖頭,心似在被野獸撕扯,「我不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能……」

  後頸的手驀地收緊,發出咯咯的輕響;「要不要,由不得你。」

  「聖君,新畫布取來了。」此刻,身後傳來動靜。

  那林站起身來:「替他把乾衣換上,便出去罷。」

  一張新畫布被擱到眼前,我麻木地拾起畫刷,蘸了油刷過一遍,正要提筆作畫,卻又見畫布右上角,一枚紅痕隱隱浮現。

  我的手僵在半空,不敢置信地盯著那屬於彌蘿的胎記。

  為何?明明燒了,換了張皮,為何還會有這胎記?

  為何?

  耳畔飄來一絲悽然的啜泣,我一怔,朝身邊望去,卻什麼也沒看到,那絲啜泣卻仿佛鑽入了耳眼深處,漸漸變大。

  「阿兄……聖女,拿我,煉了,油!」

  我心頭一震,看向案上那銅壺。

  原來不是皮……是油,這油,是彌蘿身上煉出來的。

  我伸手,探向了那壺子,才發現壺中的油,已然見底,已被我全用在了這兩張畫布上。我蜷起五指,再次看向了那燭台。

  「莫再故意毀掉畫布了!」

  我一怔,看向祭台。

  那林盯著我,眼中陰雲密布:「再毀去一張,此事定橫生枝節,無法遮掩。即便你不情願再畫我,今夜,也需將我的畫像完成。月底摩達羅國遣國教來使,要贈我的畫像作為回禮,若你畫不成,便是重罪,我保得住你,可無法保證母尊不遷怒你的家人。上一個畫師,因未畫好我,被誅了九族。你不擔心,你的阿娘了嗎?」

  我的手僵在半空,想起養爹的臉,筆尖顫抖。

  耳里的啜泣漸大,我咬緊牙關,逼著自己落下了筆。

  一筆,便仿佛在心上落下一刀,用另一隻手托著握筆的手,線條亦是慘不忍睹,數不清有多少次,不得不回筆重描,一遍遍續上斷線。及至畫完,我已衣衫透濕,全然虛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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