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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兜兜最後的那幾天才把給蔣西北的畫畫完,臨摹的是蔣西北幾年前的一張照片,那時蔣西北頭髮還沒白,也沒拄拐杖,腰板挺直笑容爽朗。

  那幅畫被蔣紹言用玻璃封好,連著蔣西北生前常戴的一塊手錶一起放進了墓穴里。一想到那墓穴里有多冷,蔣兜兜就後悔沒在畫上給蔣西北畫個空調。

  蔣兜兜哭得肝腸寸斷,連日來壓抑的難受委屈通通發泄出來,鍾虞心裡也不好受,好容易把蔣兜兜哄睡著了,帶上門走出來,在院子裡找到了蔣紹言。

  如水的月光灑滿庭院,美麗卻也冷寂,蔣紹言長身而立,背影在夜色中愈發沉重,鍾虞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果然是冷的。

  「站著幹什麼,坐吧。」搬來兩把椅子,鍾虞又將之前過年時取暖的爐子點上,待蔣紹言坐下後,也坐到了他的旁邊。

  猶記得過年時一家人圍著爐子取暖,烤栗子烤花生烤橘子,場景歷歷在目,如今時移世易,彼時的熱鬧溫情不在,只剩黑夜的寒冷漫長。

  蔣紹言始終緘默,英俊的臉上冷肅且疲憊,原本坐在椅子上,突然俯身伏在了鍾虞的膝頭,寬闊的脊背微微弓著,這是個尋求庇護和安慰的姿勢,鍾虞的心便一下軟了。

  他將手指插入蔣紹言發間,板寸扎手,他也沒鬆開,一下一下輕輕地揉著按著,試圖藉此給予蔣紹言慰藉。

  「這幾天辛苦你了。」蔣紹言自己不眠不休,鍾虞忙前忙後也沒闔眼。蔣西北的去世蔣紹言早有心理預期,但帶來的衝擊依然強勁。蔣紹言人前沉著穩妥,鍾虞卻注意到他有時會盯著某處發呆,神情恍惚。

  「你我之間還用得著說謝謝嗎?」鍾虞輕聲說。

  忘了在哪兒看過一句話,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不在人生只剩歸途,鍾虞能理解這種感覺,當初老太太去世的時候,他覺得天都要塌了,被悔恨和自責包圍,總覺得老太太這麼早走,跟當時自己決絕的態度有關,如果不是肚子裡有蔣兜兜,身邊還有蔣紹言,他只怕撐不下去,更走不出來。

  「你知不知道有種說法,人死了之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

  「這是瞎話,都是騙人的。」蔣紹言語氣微冷,但還是往天上看了過去。

  知道他嘴上逞強,鍾虞淡淡笑笑,沒有戳穿,他說:「我原來也不信的。」

  蔣紹言悶聲問:「那什麼時候開始信的?」

  「就從我奶奶走了以後吧,很多之前覺得是無稽之談的東西都慢慢開始相信了。」

  光年之外的恆星燃燒自身輻射出熱與光,穿越浩瀚宇宙空間抵達地球,才成為了人們眼中閃亮的星星,這是中學物理就學過的知識。

  而親人故去後會成為星星,不過是國人思念的浪漫寄託,是一種慰藉。

  鄉間的夜空澄澈如鏡,星星也格外多格外亮,鍾虞仰頭望去,試圖尋找故去親人的蹤影,他注意到有兩顆星星特別的閃,將那明亮月光都比了下去,便叫蔣紹言快看。

  蔣紹言起身抬頭,遙遙望去,突然間一滴淚落了下來,滑到那凌厲的下頜搖搖欲墜。

  鍾虞泛起心疼來,傾身用力抱住了他。

  爐里炭火噼啪,在這個寂靜的夜晚,紅光映著天上的星光,那最亮一顆,在天上,在心裡,永遠閃耀著。

  *

  度過最難熬的那段日子,生活恢復正軌。時間一晃便入夏,行道樹華蓋如傘,綠蔭似畫。

  早在年初時,不少消息靈通的律所就知道了鍾虞回國的消息,紛紛拋出橄欖枝,許以職位高薪甚至股權,要不是住的別墅區安保給力,只怕家裡門檻都要叫人踏破。

  鍾虞一個也沒見,這麼多年奔忙,他真的想好好歇歇,想好好陪陪蔣紹言和蔣兜兜,同時也好好思考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

  六月初的某天,晚風習習,蔣紹言從公司食堂打包了涼菜回來,準備下廚快炒幾道熱菜,卻被鍾虞告知他晚上要出去。

  「你帶兜兜在家吃吧,我約了老陳。」

  說完即轉身進衣帽間挑衣服,蔣紹言圍裙還穿在身上,亦步亦趨跟隨。

  換上清爽短袖和休閒長褲,鏡子裡的人皮膚白皙身材修長,那模樣就跟個大學生似的,蔣紹言默默看他換好,才問:「你們去哪兒吃。」

  「不吃飯,去酒吧喝點。」

  蔣紹言當即蹙眉:「酒吧?哪裡的酒吧?」

  這就開始查上崗了,鍾虞心中好笑,告訴了他一個地址。

  那是間清吧,氣氛柔緩安靜,鍾虞先到,點了杯伏特加兌雪碧,他今天興致高,想喝點烈的。

  剛在吧檯落座沒多會兒,老陳也來了,拎著公文包一臉鬱悶,二話不說先悶了口辣酒,放下杯子就一通抱怨廖志暉,格局小,心眼更小,天天盯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還盡乾耗子扛槍窩裡橫的勾當。

  鍾虞默不作聲地聽著,注意到老陳公文包鼓囊囊的,拉鏈也沒拉嚴實,露出了塞在裡面的黑色律師袍的一角。

  他將那律師袍抽出來,展平擱在膝蓋上,工整地疊好後又遞迴給老陳。

  傾訴完,老陳也冷靜下來,往鍾虞看了一眼,又低頭去看那件律師袍。

  鍾虞之前跟他提過合夥開律所的事,老陳一直猶豫,畢竟創業有風險,而他上有老下有小,況且在舒適區里待久了,鬥志消沉,再跳出來需要極大的決心和勇氣。

  而此刻手指撫過這件莊嚴神聖的袍子,老陳突然間就想起自己第一次穿上時的那種激動的心情。

  就在這刻他打定主意,他決心離開待了快十年的律所,在奔四的當口奮力一搏,日後也送閨女去私立,去做任何想做的事,不用像自己這麼辛苦。

  鍾虞觀察老陳的神色變化,知道這事穩了,端起酒杯:「來吧,碰一個。」

  「碰一個。」做了決定,老陳渾身輕鬆,嗓音豪邁,「敬未來的鐘主任,我的大合伙人!」

  鍾虞笑了一笑,也同樣豪邁地將杯中的伏特加一口悶光。這件律師袍叫他想起當年上學時在陶青稚辦公室里看到的那一件,他將自己偷穿的事告訴了老陳,老陳說道:「我也記得你們那屆的模擬法庭,你那思維和口才,天生就是做訴訟的料!」

  鍾虞感慨:「說實話,我也很懷念那種唇槍舌劍的感覺。」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商量了一下具體的安排,說起來容易,真正實施卻是千頭萬緒,老陳心裡到底有些不安,但看鐘虞那副從容不迫穩操勝券的模樣,心便又踏實了。

  他想,再過段時間,只怕嵐城法律界就要被這人給攪起波瀾來嘍。

  說話的這短短功夫,就有七八杯酒端到了他們面前,都是酒吧里的客人請鍾虞喝的,叫老陳對這位合伙人的魅力有了更深認識。

  老陳正欲調侃,又有杯酒被服務生端過來,服務生轉朝一個方向,說是那邊的那位女士送的。老陳看過去:「喲,這個不錯,長得漂亮身材也好。」

  鍾虞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跟之前那幾杯酒一樣也拒絕了,語氣清清淡淡的:「你都結婚了,得有已婚男人的自覺,小心我跟學姐告你狀。」

  老陳「嘿——」了聲:「以前怎麼沒發現你小子這麼壞呢?」

  話雖如此,不過相比以前,還是這樣的鐘虞相處起來更舒服,更有人味,能暢快飲酒也能調侃談笑,不再是塊拒人於千里之外眼裡只有工作的冰山。

  說到已婚,鍾虞看了眼手上戒指,又翻過手機,快九點了,估計家裡那一大一小坐不住,要來抓他了。

  正想著,備註「冤家」的電話就來了,鍾虞接起,同時福至心靈般回身望去,果然就見一大一小站在酒吧門口,朦朧光線下,大的眼含幽怨,小的則是滿臉好奇。

  蔣兜兜叫這五光十色的燈迷了眼,抬腳就想往裡跑,被蔣紹言一把薅住了衣領。

  「走了。」鍾虞喝光最後一口酒,對老陳說,「我在這兒開了卡,你要是再喝直接記我帳上,少喝點,回去別開車,叫代駕。」

  怎麼還婆媽起來,但老陳聽著心裡著實的暖,一抬手腕看時間:「這麼早你就走啊?上哪兒去?」

  「還能上哪兒去。」鍾虞一笑,那答案自心頭湧起,在舌間咀嚼了數遍才珍重道出,「回家。」

  第96章 全部的我(正文完)

  選址, 裝修,提交註冊申請,一整個夏天鍾虞都在奔忙, 終於在金秋九月收穫的季節, 他和老陳合夥的律所正式掛牌營業了。

  那一日晴空萬里天高氣闊, 律所門前擺了兩排花籃,花團錦簇著實喜慶,鍾虞在其中找到了蔣紹言送的, 手指在那嬌嫩的花瓣輕彈了彈, 轉身回去辦公室,發現自己的辦公桌上還另擺了一束向日葵。

  金黃燦燦, 是生命勃發的色彩,花朵堆里還夾著張卡片,打開看,黑色墨水寫著兩個字——【祝賀】。

  飄逸俊朗一如當年,鍾虞會心一笑,拉開抽屜將那張卡片鄭重地收了進去。

  老陳從原來的所裡帶來了幾個律師和助理,此刻正在門口忙活, 聲如洪鐘地指揮著倆年輕小伙將他和鍾虞的照片掛到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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